正文 “審美自由”與中國語境(1 / 3)

“審美自由”與中國語境

理論探索

作者:賈瑋

摘要:很多中國學人將審美自由理解為完全與現實絕緣的抽象之物。我們需要分析這種抽象自由的內在缺失,並超越二元論思維進而闡發出自由的切身性,突破抽象自由對於我們的潛在束縛,進而闡明審美活動深刻的二重性:有著烏托邦視域的源初處境。

關鍵詞:審美自由;審美活動;中國語境

誠如哈貝馬斯所論,席勒其實已經暗示“藝術本身就是通過教化使人達到真正的政治自由的中介”①,由此,審美活動成為彌合現代性分裂的重要環節,這就開啟了現代美學的兩條發展思路:自律性美學與建構主義美學對其的反動。兩者的衝突集中體現於“審美-自由”議題。

一抽象自由的內在不足

中國學人基本認同“審美-自由”這一思路,但是在對自由的理解上卻有著很大的分歧,就有一些學者認定審美所得的將是與現實絕對對立的“抽象自由”:“自由是精神領域的問題,它隻有超越現實領域才有可能”②,“自由隻存在於超越現實的領域,或者如馬克思所說的‘隻存在於物質領域的彼岸’。因此,超越即自由,自由即超越。審美的自由性質正在於其超越性”③,並且指出“人的最高本質是具有自由的要求和超越現實的能力,因此自由與超越(兩者同一)才是人的本質”④。甚至直言,這種抽象自由絕非席勒所希求的“政治自由”,而是一種“哲學自由”:“政治學的自由是指人身權利的獲得,它當然隻是相對的,要受到他人權利的製約;而哲學的自由是相對於必然的抽象範疇,是絕對的自由意誌,是人區別於其他存在物的根本性質,因此兩者具有本質上的不同。哲學上的自由範疇不存在於現實領域,隻存在於精神領域,是對現實的超越,因為現實中人受到物質生存條件的製約。”⑤注重美學的哲學品格、邏輯的嚴密、概念的推演等等,不但無可厚非,而且值得推崇,因為這是美學存在、發展的根本。但是“自由”真的可以如此區分嗎?或者說,自由真的不可通約到如此地步?倘若哲學意義上的自由與政治學等所定義的不同,那麼美學呢?即使其基礎是哲學,但它早已擁有200餘年的獨立學科曆史,早已因為有自己明確的問題域而區別於哲學,那麼,為什麼審美活動實現的就是哲學意義上的自由,而不是一種“美學”意義上的自由?

事實上,“美學”與“政治學”等學科一樣是在現代性的大背景下,“分化”(韋伯語,也即哈貝馬斯所說的“現代性分裂”)的產物(雖然,美學、政治思想早已有之),“政治學”對於自由的定義也隻是現代產物,深入來看,它與哲學意義上的自由有著極大的親緣關係。在西方的文化知識背景下,這並不為奇,在前現代時期,即利奧塔所謂小敘事尚未充分興起的時代,美學、政治學與其他學問如倫理學等一樣都是從屬於哲學這一宏大敘事的,因此,在很多概念上必然有著同源關係(當然,我們不否認新的學科對這些概念的發展拓進)。例如在政治學領域對於自由問題有著重要理論貢獻的政治學界的權威人物英國學者格林(T.H.Green,1836-1882),就是著名的新黑格爾主義者,其對於自由的論述思考在很大程度上受惠於黑格爾。因此,用學科名目的不同來說明自己擁護的自由觀的正確性顯然是不可取的。這種概念的同源性說明“自由”絕不可能因為在表麵上分屬於不同學科,而斷然了無瓜葛,我們須要拋開這種門戶之見,深入這一概念,從而對這一“哲學自由”進行證偽。

其次,所謂“不存在於現實領域”的抽象自由,是否就可以言之鑿鑿地稱為“哲學意義上的自由”,或者說,這兩者能否直接等同。事實上,以黑格爾為代表的哲學家早已對這種絕對、普遍的自由進行了嚴厲批判。黑格爾指出這種“普遍自由唯一的事業和行動就是死亡,而且是一種內含自在意義和填充的死亡”⑥。這種否定的自由,隻是單純地體現在觀念或理智上的否定的意誌,它隻在破壞某種東西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並誤認為自己是在追求一種肯定的狀態。因此,這種自由觀也隻能算是“哲學史上諸多自由觀中的一種”,而其偏狹、抽象等不足在康德、黑格爾等先哲的批判中已暴露無遺。所謂“哲學上的自由”不過是簡單地以偏概全,不足成為這種自由觀的合法性依據。

再次,基於抽象自由觀,審美就成為與現實幾乎完全對立的活動。在1990年代的國內美學界就充斥著這樣的論調,例如以“超越美學”為代表的後實踐美學,他們在對已有的美學理論(如實踐美學)進行積極批判的同時,極力宣傳自己的美學主張,更是認定自己的美學思想與主張具有優越性,正是建基於這一自由觀念之上“審美超越”,並且一再聲明審美是“超越現實的自由生存方式和超越理性的解釋方式”⑦,因而“它創造一個超理性的世界”⑧;審美作為“生命的最高存在方式”是“超越之維”⑨,“是人類主動選擇的活動方式,它以自由本身作為根本需要、活動目的和活動內容,從而達成了人類自由的理想實現”⑩,甚至明言“審美超越是後實踐美學理論建構的關鍵,超越美學、生命美學、生存美學等對審美超越的理論闡述連篇累牘……不理解審美超越就不能把握後實踐美學的精神實質”B11。

倘若將自由視為隻有通過審美活動才能獲得的精神狀態,那麼自由將會與審美活動形成一種循環論證:自由是在人類其他活動中不可能遇到的精神狀態,因此審美活動成為自由實現自身的唯一通途;對於審美活動而言,其區別於其他活動的特征就在於獲得自由。這樣“審美-自由”的聯盟就在形成一個封閉係統的同時拒絕了其“可被驗證性”:自由倘若要獲得實現、說明,隻能通過審美活動,相應的,審美活動區別於其他人類活動的獨特性又需通過自由來確認。“自由-審美”活動隻能且必須在這一係統中獲得言說。

不難看出,上述思路依然是在自律性美學的框架中展開,即通過確定其獨特性從而將審美活動從生活實踐中明確區別出來。於此,我們並不想止步於流行的建構主義,即重新強調審美活動的曆史文化背景及其內蘊的權力關係,由此解構絕對自由與自律性美學,進而簡單認同於所謂的相對自由,因為究其根本,相對自由同樣是一種概念化的結果。

二審美超越與現實處境的貫通

使現實與審美超越處於一種尖銳的對立之中,這就簡單粗暴地斷絕了現實與審美超越之間的深層次關係。“現實”倘若能夠與審美超越形成尖銳的對立,就必須是自身封閉的板塊。現實是否就是如此僵化?事實上,這種假設是難以成立的,即使是看似完全脫離現實的科幻、神怪等類型的文藝作品也有著令人不察但卻深刻的相通性,例如《駭客帝國》以電腦虛擬空間為人物活動場景,看似徹底與現實生活無關,但是其創意、構思與接受卻必然依賴於互聯網技術與電腦知識,而對於這些現實條件的理解和把握的程度不同,就使得觀影感受變得完全不同,例如一個居於深山老林,對於互聯網毫無了解的人而言,這樣的電影也許隻能帶來一點視覺衝擊,但對於一個對互聯網、電腦等有著一定了解,甚至像波德裏亞一樣對於虛擬空間的無限膨脹有著深深隱憂的觀眾而言,這樣的電影不僅帶來了緊張與刺激,還因感同身受而加深了令其唏噓不已的憂慮。正是在這一過程中,絕對自由所構建的“僵硬現實”融化了,也即因為具體處境而不得不發生了分層,由此,我們可以明確指出:第一,現實並非鐵板一塊,真正的現實都是具體化、處境化的,其本身蘊含可拓展性和生發性;第二,正因持續可闡發性,它與審美活動有著一種深刻的相通性。

其次,審美活動所獲得的真的就是這種絕緣於現實的抽象自由嗎?換言之,這種自由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