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電影“長路歸來”
影視畫外音
作者:吳永強 黃茵
摘要:
2014年是內地影壇的大年,從年初的賀歲檔開始,陳凱歌、張藝謀、薑文等大導演紛紛複出。這次,張藝謀的新作《歸來》憑借其對多樣化電影類型的大膽嚐試,以平實細膩的電影文本、純粹內斂的導演初心,用誠心誠意打動了觀眾,最終成功歸來。在如今中國電影市場尚未成熟,但卻即將趕超美國,成為全球第一大電影市場的大背景下,電影《歸來》無疑給了我們新的嚐試和新的起點。關鍵詞:歸來;張藝謀;中國電影
2014年是內地影壇的大年,從年初的賀歲檔開始,陳凱歌、張藝謀、薑文等大導演紛紛歸來。張藝謀的新片《歸來》自今年5月16日上映起,首映日票房已超過3000萬,在內地的總票房目前已接近3億。截至筆者撰稿日,《歸來》在豆瓣網共有78447人評分,平均分為7.7;時光網有7409人評分,平均分為7.6。不少人認為《歸來》是張藝謀回歸《紅高粱》、《活著》等早期文藝片的誠意之作。導演高群書表示:《歸來》建議看兩遍。第一遍,和男朋友去影院,偷窺父母的愛情;第二遍,和父母一起去影院,看父母重溫愛情時如何淚如滂沱。還有某文藝女青年在看過此片以後說,她看《歸來》時哭得脖子跟洗了一遍似的。而質疑聲則認為,《歸來》是一部典型的“老爸電影”,是對當下主導性的價值觀念和保守文化的重複肯定;是一部“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的在《知音》雜誌上俯拾皆是的感人故事。木已成舟,塵埃落定,電影既已誕生,就不怕人評說。
平實·細膩:電影文本的回歸
影片《歸來》潺潺地講述了上海舊知識分子陸焉識,在五十年代因家庭出身不好和不諳世事而被打成“反革命”,判為無期徒刑,被發配到西北荒漠中改造。他好不容易逃出來想與妻子馮婉喻見上一麵,兩人卻失之交臂。等到多年以後“文革”結束,陸焉識平反後歸來,患病的馮婉喻卻認不出他。生活的變故迫使陸焉識做出了對他來說最荒唐卻又最合理的人生選擇。終於繁華落盡,兩人懷著各自強烈而執著的愛,在永遠的等待中一起慢慢變老。在這段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中,沒有奪目絢麗的畫麵,也沒有刻意玩轉的構圖技巧,影片甚至有點紀錄風格。尤其是使用4K來拍,加上平實的燈光,使得影片非常細致,非常內斂,於無色處見繁花,於無聲處聽驚雷。
從表演上來看,電影《歸來》可以說就是張藝謀、陳道明、鞏俐三人合夥做的一台戲,一台表演張力強大的情景劇。電影的故事情節並不複雜,場景變換也不多,人物角色也就那麼幾個,全片的看點就是陳鞏二人對手飆戲。陳道明的確氣場很強,風雨漂泊,蓬頭垢麵仍不失中國文人的清峻從容,不用一詞,已然詮釋了這個人物。在老謀子的鏡頭下,鞏俐的感覺也歸來了。電影拍攝采用了大量特寫和近景鏡頭,鞏俐細致的麵部變化,忘我的心領神會,塑造了一個渾然天成的等待丈夫回家的女人。作為中國最具符號化的演員,鞏俐代表了中國演員的門麵,就像戛納主席雅各布所說,張藝謀《歸來》的最大貢獻就是將鞏俐再次帶回到世界觀眾麵前,影迷是多麼期待與她的再次見麵。90後出生的新任謀女郎張慧雯憑借紮實的舞蹈功底和在劇中既不怯場,也不誇張的演技,也贏得了不少觀眾的讚譽。
除主演的三人之外,眾多內地實力派演員也在片中串場,看看這些人的表演橋段:郭濤飾演的劉亮,是個學校工宣隊員;祖峰飾演鄧指導員,誘騙丹丹供出陸焉識的行蹤;辛柏青飾演校領導,是阻止丹丹出演吳清華的決策者;劉佩琦飾演的劉同誌,演了一個急匆匆抓捕陸焉識的帶頭人;閆妮飾演的李主任,在電影中最出彩的台詞是“馮婉喻同誌,你相不相信組織?我是不是代表組織?那你是不是應該相信我?”;張嘉譯飾演的王醫生,是個失憶症研究專家;陳小藝飾演的鞏素珍,是陸焉識和馮婉喻的老同學;丁嘉麗飾演的丹瓊,是“文革”中迫害過馮婉喻的方師傅的老婆。他們飾演的人物雖不同,但角色卻相同,都成了觀眾“出戲”笑場的笑點。往往在陳道明鞏俐二人深情演繹令人動容節骨眼上,他們忽然出現,觀眾就開始竊竊私語“這不是誰誰誰嘛?”,然後猛然出戲回到了現實,開始笑聲不斷。
從故事結構角度說,《歸來》有一個深思熟慮的構架。陸焉識逃跑歸來和他真正歸來卻麵對馮婉喻失憶兩部分,大致呈現為3:10的比例,這是一個很合適的比例。另外,在情節上,導演也充分把握住“事不過三”的原則,相似行為到三一定要變化。陸焉識通過假裝車站歸來、看老照片和彈鋼琴三次嚐試來試圖喚醒馮婉喻,並且在彈鋼琴這一段起了一個小高潮。接下來便是第三次嚐試之後的改變,陸焉識一直采用讀信的方式。這是一個文藝片節奏的範本,是一個反高潮、反好萊塢的敘事節奏。如果是好萊塢式的節奏,在一段高潮後一定是一個更大的高潮,①而在這部電影中,情節上走的是平實的路線,而不是波瀾壯闊、跌宕起伏的路子。
其中讀信的方式是比較特殊的,采用“幹念”和“幹聽”的方法。陸焉識一共念了4封半信,在念信的過程中導演一直都沒有選擇將鏡頭切出,而是留出了空白和餘地,讓觀眾隨著信的內容自由想象,主動思考。難得的是在陸焉識的信中,並沒有對苦難的描寫,對生活的抱怨,他甚至將戈壁上的龍卷風描繪得如此之美。還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電影中大部分的標語都沒有露全過,即使是5個字的標語,也至少有一個字在畫外。對於熟悉“文革”曆史的人說,不需要出現全部,“要鬥私”後麵必然接“批修”,“抓革命”一定聯想到“促生產”,對於這些人而言,隻要點幾個字他們就能知道全部,不出現全部標語反而可能會想得更多。這種猜謎式的標語背景,反而激發了更多對於時代的回憶。
在讚揚和肯定的背後,筆者認為《歸來》仍然有兩點不足之處。其一,陸焉識逃跑回家的人物動機有所缺失,劇作之於陸焉識和馮婉喻的情感鋪墊不足,一開始便上演了情難自控的分別。觀眾對兩人以前的事情一無所知,所有情感故事的基礎就是一個:他們是夫妻!這就使得影片中的人物僅僅變成了完成教化的符號。其實元雜劇和古代戲曲,走的路數基本如此,模式化建立起來兩個人物,通過程式化的故事,完成一次教化,在儒家文化的所有本事詩裏麵,如孟母三遷,臥冰求鯉等,人物都幾乎直接簡化成了功能元素。從中國電影誕生之初一直到現在,用人物身份直接替代人物是十分常見的事情,常有的就是將人物用京劇行當裏麵的“生旦淨末醜”來劃分,用人物所處的社會地位和社會身份替代具體的一個人,居委會大姐必是一個模樣,看門老大爺也是一個模樣,知識分子是一個樣子,賢妻良母也是一個模樣……電影中,很多時候都不是人在講話,而是人所屬的身份在講話。換言之,在這部電影中,並不是“陸焉識“和”馮婉喻“在講話,而是“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和“中國傳統賢妻良母”在講話。電影中,對兩人的感情沒著一詞,不寫一物,他們之間沒有共同的記憶,沒有共同的私密話語,沒有共同的信物,沒有纏綿過的床榻,沒有熟悉的氣息,沒有那無法騙人的眼神,沒有一起遊玩的公園、餐廳,沒有共讀的一本書……回看電影,僅有語焉不詳的鋼琴而已。不談感情,不談人性,單方麵隻談婚姻的神聖性和堅貞不渝不免過於簡單了。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