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湖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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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禇納新

中秋節那一天,母親終於買到了本地的小熟菱,這種煮熟了呈淡赭色的小熟菱,如今在老鎮街市上可是搶手貨了,天一放亮,市場門口就有一兩攤本地的菱農在銷售這些菱角,一天的供應量最多也就五十來斤,如果要吃上本地的紅菱,那得趕早些,這種菱的售價一般是外地菱角的四倍,一斤二十元,而且還很暢銷,當你吃過這種本地產的小紅菱後,相信你一定會覺得物有所值。

這種菱角俗稱“大菱”,因它產於汝湖灘地“萬江池”,故鎮上的一些老年人又稱它為“汝湖菱”。小時候,大人們說起“萬江池”,可是個嚇人的地方,那兒有一個歪擺涼亭,有人說曾在涼亭邊上碰上了“河嫂鬼”,紮著長辮子雲雲。我們十多歲的時候,一些頑皮的孩子聚在一起鬥膽去了那裏,哈!還真沒事!後來去得多了也就不覺得有什麼可怕了。所稱“萬江池”,其實也就是在田陌間的一些小河小溝,間或有一些大小不一的池窪,那裏的水非常清澈,都能把在水草間遊弋的小魚看得清清楚楚,記憶中“萬江池”最盛產的就是菱角了,放暑假那會,就能看到菱藤的葉腋處隱現出一些小小的白白的菱角花兒,等臨近九月快開學的時候,這些紅菱的根莖部都會拖上一隻隻小小的嫩菱了,紅葉紅莖的是紅菱,綠葉青莖的是野刺菱,野刺菱綠綠的,熟了會變得殼老肉澀,但如果是嫩的時候,剝淨了菱殼嚐嚐,還真能吃出些甘甜來。

農曆八月初,那些種菱的農家在池塘中放下采菱桶開始采摘紅菱了,泗門街市上開始有嫩紅菱賣了,大人們第一次買來必定是先供上八仙桌,請祖先們嚐嚐鮮,到午飯後才讓我們小孩子吃,那時候,汝湖嫩菱也就三四角錢一斤。中秋節前後,熟老菱也上市了,價格比生菱略貴些,這些菱兒是下酒的好伴兒,當年泗門人的飯桌上,總少不了菱角的影子。傍晚時分,鎮上的電影院門口喧囂起來了,除了瓜子攤與零星的水果攤,還能看到在進場口的鐵欄杆邊上,有一位老態而瘦小的農婦坐在小木板凳上,見有人過來,沙啞地吆上一句“喫熱大菱哉!”攤前放著一隻小木桶,上麵蓋著兩層塞有棉絮的布敷子,揭開布敷子,陣陣菱角的清香隨著熱氣撲麵而來,讓人垂涎欲滴。

長大以後,我對這一種泗門獨有的小紅菱更加情有獨鍾。新鮮采摘的嫩菱,皮殼鮮紅,菱的四角帶著漂亮的軟鰭,用指甲剝去紅菱脆嫩的外殼,裏麵的菱肉白如珂雪,閃著水晶的光澤,放入嘴中輕輕一嚼,脆爽中一股甘甜清洌的菱汁沁入咽喉。成熟的汝湖菱呈元寶形,菱的肚心長有一臍丁,橫向的兩個尖角堅挺銳利,間距五公分左右。汝湖菱最大也就九克左右,小的才五六克,如果再大些了,那肯定不是土生土長的汝湖菱了。汝湖菱一經煮熟,它的顏色就會變成淡赭色,輕輕咬開一隻汝湖熟菱,然後在半分的菱角尖上一磕,半粒菱肉就會完整地滑入嘴中,一嚼即散,糯香無比,細觀菱殼內壁,光滑而呈油色,這就是汝湖紅菱勝於嘉興紅菱最原本的特征了。

汝湖菱就如汝湖仙子遺留的寶石,散發著汝水的靈氣,給鄉人以口福與享受。明朝的謝閣老(謝遷)致仕歸裏後曾有詩《雨後再過山莊述懷呈雪湖》雲:“采菱歌動隔溪船,竹幾藤床正熟眠。林徑逶迤麋鹿洞,村墟掩映鷓鴣天。”時謝遷賦閑於汝湖之畔銀杏山莊,與摯友馮雪湖徜徉山水間,日相唱和。“湖上采菱成舊約,畫船同載夕陽還”,唱的正是謝閣老與馮雪湖年年相約湖上,采菱至斜陽西下的悠然生活。汝湖上五百年前的采菱歌,是何種音律曲調,今人已無從知曉,但如此的湖光山色,即便是沒有采菱姑娘的紅衣,想必也能讓人為之暢飲三杯,難怪謝閣老要作出“雨後湖光入畫船,芰荷香裏倚篷眠。淡雲疏樹懷人地,新水涼風逸老天”的陶然詩文了。

汝湖菱名頭不響,這隻是一種幾乎局限到隻有鄉人才知道的小紅菱,她不需要若嘉興菱角般的遍天下宣傳,也不需要賓來客往的大肆渴求。汝湖菱的產量很低,一畝多池塘的菱最旺盛的時候一天也隻能收獲五十來斤,連續采摘半個多月也就慢慢落市了,在當今崇尚效益的年代,汝湖菱已不被那些追求產量的農家所熱衷,但我畢竟要對這些土生土長在汝湖灘田邊上的農家表示一種深深的敬意,如果不是他們世世代代的續植與守護,汝湖菱會傳續數百年而留甘洌於今世嗎?大儒黃宗羲在泗門寓居後嚐詠:“小堂占盡一湖春,咫尺村煙接市塵。日日街頭鮭菜滿,不妨長作泗門人。”是汝湖邊上的人、汝湖的水、汝湖的魚、還是汝湖的菱?讓大儒如此生情、如此流連忘返,相信說上任何一個答案都是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