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卷五·宅院話事(八)(1 / 2)

柳明淵這回是被餓暈的。

他身上的錢本就不多,再次從空音寺出來後,他來到城北住進這間破舊的木屋。以他荷包裏微薄到可憐的那一點小錢,如果住客棧根本住不了幾天,但城北的房子都很便宜,運氣好的話甚至還能找到廢棄的房子住——但這畢竟是少數,畢竟僧多粥少,世上從來不缺困苦之人,就算有那樣的地方也早被他們占據了。

柳明淵覺得自己的運氣還不錯,這間木屋雖然不是免費的,但租價非常便宜,在客棧住一晚的錢可以租這裏十天,而且屋子看上去破破爛爛,裏麵卻還不錯,有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總是讓人更安心。他先付了一月的租金,把自己的小包袱妥帖地放好,裏麵隻有幾件換洗的衣服,一些筆墨紙張,剩下的都是書。

隨遇而安的他住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完成約定要給林夢然的畫。他想到救了他的姑娘,在他看來她有恰如幽蘭的氣質和品行,於是心中一動,提筆繪下了那幅蘭花圖。完成後,柳明淵打聽了林府的位置,托守門人帶給林夢然,為了能讓東西順利地送到她手上,他不可避免地付出了點銀錢。至此,加上付掉的房租和日常的生活開銷,他本就囊中羞澀的荷包更幹癟了。

柳明淵不以為意,他擺了個小攤,以替人寫書信、賣字畫為生。他的字畫水平不錯,可吃虧在人沒有名氣上,願意買的人少,賺的錢不多。城北誰家缺食少水,他知道了也會幫上一把,這一出一進的,他的錢逐漸減少。

“因為日子過得糊塗慣了,我沒怎麼注意,很多時候挑燈夜讀,頗覺趣味下又少了休息,”清醒過來的柳明淵講述著自己來到城北後的經曆,有點不好意思了,“我對飲食也不甚留心,近日讀至興起處一兩餐不食也不覺得,這回可能勞累下沒有顧及到,就……讓姑娘見笑了。”

林夢然聽著他的話,臉上神色不變,內心已是萬馬奔騰。一旁的菱春也是麵帶詫異,用種打量珍稀物種似的目光審視柳明淵。

這家夥是老好人嗎?不,已經不隻是老好人的程度了吧?!自己都窮到吃不飽了還去想著別人,難道說他念多了經文,參多了佛理,已經向著佛祖割肉飼鷹的高度進化了?林夢然自問如果換成是她,不會有這樣的勇氣。

木屋裏隻有一張床,一床被褥,一張木桌,兩隻木板凳,說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桌上的茶壺裏連點兒茶葉渣滓都沒有,隻能喝清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柳明淵為什麼還能想到助人為樂?林夢然囑咐菱春去買點吃食回來,隨後默默地給柳明淵倒了杯水,他道謝著接過杯子,臉上的笑容依然溫柔如春風。

風姿如他,很難讓人想象得到,他會住在這種地方。他更像是那種富貴榮華的世家公子,過著優渥的日子,穿的是綾羅綢緞,住的是瓊樓玉宇。

“柳公子,我看得出你胸有大才,為什麼不去試試考取功名呢?”林夢然看了眼他擺在床頭的書,不由道,“公子贈我的畫筆法精妙絕倫,空音寺的師父們都對公子的才學青眼有加,以公子的實力,我相信你一定能在科舉中獲得好成績,生活會有保障得多。”

柳明淵對她的話並不感到意外,顯然有人也這樣問過他,所以他回答得很快:“林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誌不在此。”

“莫非公子想要出家?我聽說你很通佛理……”林夢然心道不會這麼坑吧,若是自己選了個一心要出家的來攻略,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姑娘說笑了,”柳明淵搖頭,“那隻是我的愛好,能靜心寧神,與大師們暢所欲言挺愉快的。至於求取功名,我實在是沒興趣罷了。多數人覺得能光耀門楣功成名就才是正途,我則不然。”

林夢然好奇道:“願聞其詳。”

“柳某生來隨性,孑然一身樂得自由,覺得人生有涯,短短數十載光陰實在算不得長久,與其困於世俗規矩,隨波逐流,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不若遵從本心,做自己想做之事。隻要自己的愛好於人無害,無愧天地,那麼做什麼是不可以的呢?”他的微笑愈發深了,眼神裏由衷地透出了快樂,“人生在世,事態萬千,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我選擇的路或許得不到所有人的讚同,但我問心無愧。對有困難的人幫上一把,實在是小事一樁,不足掛齒。人因得助而樂,我因其樂而樂,大家各得其樂,有什麼不好呢。”

林夢然聽完他這席話,感慨良多。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評斷,柳明淵都算得上是個實實在在的好人,他的作為除了對他的利益有所損傷外,沒有傷害到任何人。能在自己就不富裕的時候願意去幫助別人,本就是極為難得的,而能長久地堅持下來,並將此當做自己的快樂,更是不容易。

“斯是陋室,惟君德馨。何陋之有?是我著相了。”此情此景下,林夢然覺得隻有讀書時學過的《陋室銘》能配得上柳明淵。雖然這個想法有些惡俗,但確實沒有比這更為貼切的了。她第一次在一個人身上看到了書中描繪出的景象與情操,世間有君子如斯,簡陋破舊的木屋都仿若芝蘭之室般高雅起來,他的誌向雖不是世俗所認為的高遠宏大,可卻有著寬廣如山海的胸懷與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