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與死亡(代序)(1 / 3)

《夏洛的網》恰好寫了一個在一年中發生的故事。農場的四季,如人生四個階段,悲歡盡在其中;濃墨淡彩,隨情節的開闔而變化;最後,繁華和喧鬧終於收場,悲劇和戲劇都已過去,隻留下平淡的,無盡的人生——肖毛記

愛與被愛,記憶與遺忘,虛偽與真實,友誼與孤獨,痛楚與歡愉,卑鄙與崇高。

還有生命。

還有死亡。

還有生活的態度及意義。

昨天,早晨起來上班時可能就快遲到了,但我並不著急。

遲到就是遲到,它並不會變成別的什麼可怕的動物。有些東西,見得多了,就等於不見。就等於"lessthannothing",就等於我的會計職業,我的枯燥得能燃燒起來的帳簿,我周圍那些光怪陸離的人和事。也等於這個與從前沒什麼差別的春天,等於這些在路上飛揚的,空虛的,人生一般的彩色塑料垃圾袋。

可是,當我下了樓,(吃過了早飯沒有呢,我不記得了。Whoknows?)往車站走去的時候,我驚呆了。

那滿地的樹嗬——沒有來得及打開芽苞的,夏夜裏將會在風雨中嘩嘩地唱著歌的楊樹;不久就會用那些紫紅色的,帶著絨毛和穗子的小果把路邊鋪紅的槭樹;此時再也不堪被行人攀折的柳樹;永遠是隨隨便便,散散淡淡的榆樹;兩個月後將把苦澀的心香吐露給夏天的丁香樹;枝葉猶翠的,三角形的寶塔般的鬆樹……那遍地的樹嗬。

他們躺得到處都是,麵上毫無表情,身上也沒有血。

樹沒有表情,樹也沒有血。所以樹隻不過是樹,所以被砍倒了的樹就不再是樹。

他們已經成了屍體。那些剛剛萌出綠葉的屍體,躺在汙濁的空氣裏。還有那些殘肢斷臂。沒有一點聲音,除了風。除了幻覺中聽到的那個叫芬的小姑娘的喊聲:"可是這不公平!"

我也沒有聲音。沉默已經是我的習慣,我的習慣也是沉默。

我知道這是為什麼,很快地。修橋,這不過是因為修橋;而修橋,不過是因為人已經變得無路可走了。

我很自然地想起了Queensborough大橋,想起夏洛和威伯的那段對話來:

"……他們隻是覺得那上麵比別的地方更好,所以就不停地在上麵來回疾馳。如果他們頭朝下靜靜地掛在橋上等著,也許會等來一些好東西吧。可他們卻不這麼做——人們總是在橋上狂奔,狂奔,狂奔,每分鍾都是如此。"

是的,所有的人都在狂奔。狂奔的途中一切都變得模糊和渺小——因為什麼都被遺忘,或者說被遺棄了,何況是普普通通的樹?

樹也是生命。樹有自由生長的權利,有被栽種的權利,也應該有生存的權利。

所以,望著那滿地的屍體,我分明嗅到了一股謀殺的血腥。

如果《莊子》裏的那棵"不材"的"大木"生長在我們這裏的話,也不會"終其天年"的,因為修橋是不需要別的理由的。上了公共汽車,我還在沉默中,並因此而痛苦。

那些樹好像也是我砍的,我的手中也有綠色的血。

這些樹,最老的有幾十年了,最年輕的又有幾年了呢?Whoknows?因為沒有人會給他們立碑,把生卒年月寫在上麵。但我知道,這些年來,他們曾給過我多少安慰,從這個塵囂甚上的世界裏。我也知道,一夜之間,他們全被屠殺了。一棵也沒有留下。

生命來得這麼難,卻去得這麼容易。

此刻,坐在夜燈下,想著那些別這個世界而去的樹,不禁又想起了我今天剛校對、修改完的美國作家懷特(E.B.White)寫的童話《夏洛的網》。

所謂童話,大抵都是幻想的,裏麵的生物都可以說話的。《夏洛的網》也是這樣的,但又有所不同——因為這本書裏麵著重強調的是:生命,不管是人還是動物的生命,都是一樣平等的生命。都有著自己的生存權利。所以一頭相對龐大的小豬威伯和渺小的蜘蛛可以成為朋友,所以作為人類成員之一的芬可以和威伯交流感情。

生命都是一樣可貴的,情感都是一樣相通的,不管在怎樣的生命之間;生活都是一樣有悲有喜的,其意義都是各不相同的,不管你如何去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