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不誤佳期
蝴蝶牆
作者:默默安然
作者有話說:
我是個有古代情結的人,但我不喜歡皇宮,不喜歡王侯將相,隻喜歡小門小戶的故事。我喜歡的古人的感情是淡淡的,無法言說的。因為太多傳統與禮教的束縛,可能沒辦法一起白首,卻也因此更深更重。人世間太多我們無法控製的轉折,縱使鬥轉星移,縱使沒有開口說句道別,隻要有心,便不會被任何世俗分離。
【流年轉】
蘇晌晴又見到沈淺生是在江南的煙雨時節,青石板路又濕又滑,她撐著傘站在橋上。有腳步聲就停在她的身後,她隱隱有了預感,回過頭就看見那已有些滄桑,卻仍是爛熟於心的眉眼。
沈淺生說:“蘇晌晴,我就是來尋你的。”
離她與沈淺生的分別,已然過去十年。
“事到如今,你還回來做什麼,我早已聽憑家裏安排嫁予他人。”
“我知道,隻是突然十分惦念你,隻想來看你一眼。”
“看了又有何用?”蘇晌晴不禁輕笑,“淺生,回去吧。十年前我們就已經永別了,你該是知道的啊。”
纖細雨絲讓河麵騰起一層微薄的霧,一葉孤舟停靠在岸邊。沈淺生的目光輾轉盤旋於河與船之間,許久才開口:“那日我就是這樣乘船離開的。”
“我知道。”蘇晌晴輕笑,“我就躲在後麵,可你沒有回頭。”
“我打算回來再開一家藥鋪。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記掛的人,我隻求能在你生活的地方了此餘生。”
這一刻,蘇晌晴看著他的臉心中隻剩下無盡的悲戚悵然,竟未讀懂他言語中的隱匿。
沈淺生已然時日無多了。
【憶初見】
在江南,提起蘇家的絲織繡品是有口皆碑的。在蘇晌晴出生的時候,“蘇式織繡”還隻有總號一家,爹娘輪番照看作坊與鋪子,任何事都親力親為。可當她十六歲時,她家的分號已經遍布江南各個小鎮,別人談及蘇家滿是豔羨之情。
這其中最大的功勞,是蘇晌晴的哥哥。生在普通人家,卻自小誌氣滿滿,做著精忠報國的夢。於是爹爹便將他送去京中習武,初成年他便拿了武狀元。哥哥騎著高頭大馬歸家那天,連爹娘都要給他行禮。哥哥留京任職,光耀門楣,蘇晌晴家的家業也得以壯大。
然而蘇晌晴是家中小女,始終不問世事,爹娘對她管教甚嚴,也溺愛。他們希望百年之後能將家業托付於蘇晌晴以及她的夫君。可蘇晌晴對這些絲毫沒興趣,也無心去聽他們所謂的經驗之談,隻是學會了娘的手藝。蘇晌晴想要的生活就是在這江南的河岸邊開一家小小的店,賣自己親手繡的圖案,日子安逸靜好。
第一次遇見沈淺生是在她家的一間店鋪。那天蘇晌晴隨娘一道去找爹,給他看她繡的新圖樣。剛剛邁進門檻就看見裏麵站著一個不像買主的年輕男子,蘇晌晴蹦蹦跳跳地跑過去,看清了男子的正臉,不知怎的心下一驚。可確實是個生麵孔,與她不相上下的年紀,麵容清瘦。
“你看你,大姑娘了,路都不會好好走。”爹又責怪她沒有規矩,但臉上卻是笑著的,“這是咱家旁邊新開藥鋪的沈掌櫃,特地過來見禮。”
“蘇小姐好,在下沈淺生。”他微微鞠了個躬,聲音溫和。
“沈先生家在哪裏?”
“家在北方。”
“北方?那裏有什麼好玩的嗎?蘇晌晴還從未……”爹在旁邊開始咳嗽,蘇晌晴隻好乖乖閉嘴。
但是說來奇怪,從那天起蘇晌晴就總想找機會去一次沈淺生的藥鋪。她很少見外人,更沒出過遠門。哥哥每每在書信裏寫外麵的風景,她都豔羨極了。可就算她生病,爹也會請常請的郎中上家裏來,不會許她自己去見外麵的男子的。蘇晌晴家家規很嚴,畢竟哥哥在京中,凡事要顧及哥哥的顏麵。大概是老天幫忙,三個月後的一天,爹突然出遠門談生意,娘怕工人們偷懶出差池每日待在作坊中。於是她還是甩掉了傭人,避開管家的視線,溜進了淺生堂。
很小的廳堂,彌漫著中藥特有的香氣。往裏看發現還有一個小間,掛著布簾。沈淺生正背對著她拉開一個小抽屜,將裏麵的藥材掐出一小撮放在鼻下,聽見腳步聲連忙轉頭看向她。
“蘇小姐?”蘇晌晴驚異於他居然還記得自己。
“我這兩日總感覺身體有些不舒服,正巧今日路過想找先生來看一下。”
“好,蘇小姐裏麵坐。”沈淺生將蘇晌晴讓入布簾內,吩咐一個小夥計在外照看。屋內隻有一張桌和兩把椅,看來是專為問診所用。與他麵對麵坐下慢慢將手臂放於桌上,心裏竟忐忑難安,本就是胡亂找的借口,隻要一診脈他就必定會明白,這樣一來豈不就意味著……蘇晌晴偷偷看他的臉,突然覺得自己有那麼點心懷鬼胎。
“小姐。”過了半晌沈淺生抬起頭謙恭地叫她,蘇晌晴卻發覺沈淺生將手從她腕上移開時竟微微紅了臉,“小姐隻是體質稍許寒涼,開些溫補的藥,每日煎一劑便可。”
“可是……我很怕苦。”
她才不要喝藥呢。這樣想著,自然而然就用上了平日裏撒嬌的語氣。雖然話出口後就後了悔,怎麼能這麼失態呢。
“那我就盡量配一副不太苦的藥。”沈淺生一麵抓藥一麵與她講話,嘴角自然而然帶起淡淡的笑容,終是透露了他原本年紀應有的靈動神態,看得蘇晌晴微微發愣。
走出淺生堂之後,蘇晌晴不自覺地回頭望了一眼那燙金的兩個字:淺生,淺生。不知為何,這兩個字念起來如此熟稔,像是舊相識。
從那以後,蘇晌晴學會了各種甩開隨從的招數,一有空當就跑去淺生堂。起初她隻是坐在堂中看沈淺生問診抓藥從不出言驚擾,他忙起來時常會忘記蘇晌晴的存在。但是日子久了他開始會在每個間隙有意無意看向蘇晌晴,隻是一個眼神蘇晌晴便覺得很滿足了。
蘇晌晴從未有過這種掛念著一個人的感覺,陌生又美好。她年紀已經不算小,同齡的姑娘嫁作人婦,生兒育女的也有不少了。可蘇晌晴從未對誰鍾情過,爹娘也千挑萬選著想給她找個好人家,所以就耽擱到了現在。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蘇晌晴見都不願見。
就在她思慮是否要向娘訴說一下自己的心意時,一日從後門溜回家竟看見爹坐在屋中等她,她吐了吐舌頭靠上前,爹倒沒生氣,隻是讓她安分一點,準備東西上京。
“我們上京去做什麼?”蘇晌晴先是開心。
“你不是一直鬧著要出去見見世麵嗎?”爹爹拍了拍她的手,“我帶你上京見你哥哥,你哥哥在京中給你物色了一個好人家,是王爺家的公子呢,順道去見一見……”
“我不去!”蘇晌晴打斷了爹的話,“哥哥為了他的仕途,就要搭上我的幸福嗎?”
“你怎麼說話?!我看我真是寵壞你了!”
這是從小到大爹第一次這麼大聲對她說話,蘇晌晴委屈得很,眼淚立刻就湧了上來。沈淺生的臉在模糊中浮現,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淚,站起來就往門口走,爹卻攔住了她。
“你是不是又要去找那郎中?!”
蘇晌晴鼓著腮不講話。
“你天天往那藥鋪裏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讓別人看見這像什麼話?!我讓下人給你收拾東西,明早我們就動身。”
“爹!”
蘇晌晴不敢置信地看著平素最疼愛她的爹轉身離開,囑咐下人看好她。
所有的陽光被隔絕在外,陰影灌滿整間房間,每一件陳設都滲出涼氣,一直涼到她的心裏。
【夢斷腸】
沈淺生出生在北方一個小而貧瘠的村子。他家不是什麼書香門第,爹在鎮子上做些小生意僅夠維係家用,而他娘則因身體不好終日在家。沈淺生六歲的時候就被爹送到鎮上的一家藥鋪當學徒,十六歲才歸家。而等他回到家才知道爹已經因為操勞過度,得癆病去世了。
從六歲到十六歲,從隻能打打下手,到可以代替掌櫃問診,過去整整十年光陰。最後的那一年老掌櫃帶他到了南方,教他怎樣識別藥材的真假以及從哪裏進藥最有保障。
那是沈淺生第一次到南方,他愛上了南方的溫潤,細水長流般的靜謐,在他回去之後他對娘說,要去南方開一家藥鋪。
讓沈淺生沒有料到的是,他已然年邁的娘沒有給他半點阻攔,而是拿出一個包袱,裏麵是數量不算少的銀兩:“這是你爹為你存的,他說你今後一定用得著。”
“娘,我在那邊一旦安穩下來立刻接您過去。”
“淺生,娘這一生隻想在你爹跟前終老了。我和你爹不求你大富大貴,隻求你一生平安,坦蕩做人。”
沈淺生對蘇晌晴說起這句話時,眼神之中滿含歉疚與自責。沒有能送父親最後一程,沒有盡到兒孫之孝,是他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