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光陰不誤佳期(3 / 3)

生日喜宴的那天,蘇晌晴爹當真請了沈淺生,並且與她坐在一桌。都是一些生意上的人,還有些為了和哥哥攀關係不請自來的人,說著千篇一律的客套話,吵得很。蘇晌晴偏頭看沈淺生,他的尷尬無措寫在臉上,而且哥哥時不時看過來的目光,像把刀。

“娘,我有點不舒服,能先回房嗎?”

她看了一眼蘇晌晴,又看了一眼沈淺生,清楚蘇晌晴心裏在想什麼。但是她還是趁爹不注意囑咐讓沈淺生陪蘇晌晴進去,在桌下握了女兒的手。

出了廳堂,走到安靜的後院,蘇晌晴對沈淺生說:“假如你在這裏真的覺得難以忍受,你可以走的。”

“你還不明白嗎?你現在的一切是許多人一生都得不到的,假如你為了我而舍掉,我怕你總有一天會後悔。”

“但這不是我想要的。”

“那好,後天三更天河畔等你。”

說完沈淺生先行回了自己的房間,留下蘇晌晴一個人傻傻站在原地,半天才醒悟過來。這次,他是真的要帶她走了!

那兩日蘇晌晴緊張極了,食不下咽又睡不安穩,總是小心翼翼盯著爹娘的表情,生怕露了馬腳。終於熬到了那天夜裏,蘇晌晴一直乖乖待在房中。娘來看過她,她一直裝睡。可是她起身後,卻發現床尾放了一個收拾好的包袱,裏麵有衣裳和不少銀票。想到娘的苦心,蘇晌晴泣不成聲。將事先寫好的兩封信放在桌上,二更剛剛打過她便偷偷溜出門去。

所幸的是沒有碰到什麼人,很順利地到了河畔。遠遠就看見一條船靠在岸邊,黃色的油燈將周圍染得生動。蘇晌晴奔過去卻沒有看到沈淺生,隻看到掌船人躺在船中小憩。

該怎麼去形容那一夜呢,蘇晌晴等到四更鼓響起沈淺生終是沒有來。滿懷著不解不甘,她一個人上了離開的船。船在江南的水中一飄一搖,水波映花了她的眼睛。突然又想起那句話,在嘴中輕輕地念,念到自嘲地笑起來。

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

或許人輸就輸在一個“願”字。

【兩相忘】

蘇晌晴回到家是在一年多之後,依然是和沈淺生一起,來為她娘送葬。

那一夜沈淺生並非沒來,隻是他們倆走了不同的路,兩艘船就隔著一座橋,卻都沒有看見對方。沈淺生一直等到天明,也顧不上許多,焦急地去蘇家詢問,正巧遇到蘇晌晴盛怒之下的爹。雙方意識到事情變成這樣之後都不知道該怎麼辦,蘇晌晴的娘更是嚇得險些暈過去。沈淺生去租船的地方一個一個地問,終於問到了載蘇晌晴的船家。

蘇晌晴隻覺悲涼,她不懂自己丟失了又找回,等了那麼多年,究竟為了什麼。毫無目的地在沿途的一個小鎮子下了船,隻是因為乘了太久十分不適。身上帶的銀兩是足夠多的,於是先找了一家小客棧住了下來,晚上睡不安穩,將行囊藏於枕下。想起沈淺生的臉,強迫自己不要落淚。

然而僅僅是第二天,蘇晌晴在街上看見了他的身影。

“你是想嚇死我嗎?!”他衝蘇晌晴大喊,手上青筋分明。

那是蘇晌晴第一次看見沈淺生情緒失控。他一直隱忍,喜怒不形於色,他們倆在一起的時間,處處替她著想,可蘇晌晴卻隻覺他懦弱。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沈淺生捧起她的臉,望進她的瞳仁深處:“蘇晌晴,我終於清楚我是多麼在乎你。”

蘇晌晴和沈淺生在那個陌生的小鎮生活了一年。他依舊行醫,而蘇晌晴幫人刺繡。這樣的日子才更像是細水長流,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小鎮上有許許多多的花樹,總是有若有若無的香氣漂浮,是個安穩避世的好地方。

可是她時常想她的爹娘,尤其想到那夜娘親故意放她走時的心情,便深覺自己不孝。有的時候她會去下船的那個河岸坐上一會兒,一直望著河流盡頭發呆。時間久了,沈淺生總會來尋她,問她:“你想家了吧?”

蘇晌晴搖頭,卻瞞不過他的眼睛。蘇晌晴知道他們家世的差距讓沈淺生有很大的負擔,如今他們終於過上這樣平靜的日子,是在拋棄了她的身份之後才獲得的。

“回去了這一切就都沒有了。”

“那這樣,我幫你回去看一眼,看看你爹娘還好不好,然後回來告訴你,好嗎?”

蘇晌晴頓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是這樣美好的一年,如同一個春暖花開的夢境。可是幸福對蘇晌晴似乎永遠短暫脆弱,三日天之後沈淺生回來,握著蘇晌晴的手欲言又止。

“晌晴,你娘……過世了。”

再次走進曾經的家,看見的是滿目慘白,正中央的靈位上清清楚楚寫著娘的名字。蘇晌晴爹突然一巴掌打過來,沈淺生從後麵扶住看上去像是失去魂魄的她。

“爹……是我害死娘的,對不對……”

她走的時候娘的身體還很好,僅僅一年多,竟過世於心疾。

蘇晌晴和沈淺生在靈堂裏守了七天七夜,跪到膝蓋沒有知覺。在這期間爹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隻是每天拿一碗飯沉默地放到她的麵前。

“爹,我會把‘蘇式織繡’經營下去,也許我比不上娘,但是我不會讓這份家業無人繼承。”

蘇晌晴爹突然止不住地笑起來,眼淚隨著笑從滿是溝壑的臉上淌下來:“你現在說還有什麼用……”

那是蘇晌晴從小到大第一次看見爹流淚,她想站起來去抱他,膝蓋一軟又重重地跪到地上。沈淺生趕忙過來扶她,卻被她推開了。

“淺生……對不起,我必須這樣做,如果你不願意……”

命運的戲弄讓蘇晌晴對於今後的日子開始充滿恐懼,她多麼想和他長相廝守,就有多麼畏懼他會離去。

沈淺生把一根手指放在蘇晌晴的唇上,轉頭對蘇晌晴爹鄭重其事地磕頭:“我可以娶晌晴嗎?”

爹的心大概已隨著娘的死蒼老了下去,蘇晌晴終是看見他在轉身之前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但是他們都清楚這喜事要辦至少要在娘入土一年之後,於是第二天沈淺生就托人將這消息帶給了他的娘。而蘇晌晴正式接起了家業,她變得不再像孩子,綰起了長發,每日淡妝素裹,像極了她的娘親。

沈淺生有時候也會幫蘇晌晴打理一些事,同時他的藥鋪又重新開了起來。蘇晌晴原本以為不會再有什麼曲折,他們就會這樣下去。隻是就在他們就快能相守終生的時候,他突然對蘇晌晴說——

“對不起,我要回北方了。”

“你娘……”蘇晌晴看著他竭力壓抑情緒的神情,心裏已然料到發生了什麼,“去吧,快點回去。淺生,或許我們的緣分真的太薄,我們都不要再強求什麼了,不用抱歉。”

“對不起……我愛你。”

沈淺生走的那天蘇晌晴告訴他要去作坊,不去送他了。而事實上蘇晌晴就站在他不遠處的陰影裏看著他提著碩大的包袱上船,然後船家將船撐離岸邊。這樣的情景那麼似曾相識,蘇晌晴突然醒悟,他們的人生注定是一段段錯過。比如這一次,他始終都沒有回頭。

蘇晌晴一個人走回家,路過那個很快就會易主的淺生堂,恍惚間像是提前看到了一生的終了。

那之後,沈淺生真的沒有再回來。而蘇晌晴也終生未嫁,一個人打理家業。人人都在讚頌著蘇家女子的傳奇,隻有她自己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永不悔】

沈淺生將淺生堂重新開起來的三個月後離開了人世,是他店裏的夥計將遺書送到了蘇家老宅。他當真無親無故,隻有蘇晌晴將他安葬。

在最後的信中蘇晌晴知曉了他這些年的近況,他回到家母親已經奄奄一息,臨死之前要他一定要娶一個姑娘。那姑娘是沈淺生兒時的玩伴,在他走後的那些年一直盡心盡力照顧著他的母親。沈淺生答應了。

他們過了十年相敬如賓的日子,育有一子,直到他發現了自己的病,他坦然的向姑娘訴說情由,隻想最後再來看一看蘇晌晴。姑娘便也真的放他去了。

蘇晌晴看著遺書,突然有那麼一點後悔,為什麼最後的日子沒有陪伴在他身旁,為什麼沒有告訴他自己終生未嫁。為什麼沒有告訴他,她對他的愛永遠都沒有後悔過。

她親自將沈淺生的靈柩運回了家鄉,交給了他的妻兒。非常可愛的男孩子,身上有沈淺生的影子,蘇晌晴抱了抱他,竟突然覺得安慰。她對沈淺生的妻子說:“若是今後有什麼難處,盡管來找我。”

這是蘇晌晴第一次來北方,也是最後一次。此一生她終也沒負沈淺生,而沈淺生終也還了她一個從一而終,如此便也足夠了。

編輯/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