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作者:林虹(瑤族)

說到嬰寧,夏雲掩麵而笑。

還是要矜持一點,到底不是女孩了。那樣開懷大笑的年紀,明眸皓齒,膚如凝脂,黑發如絲,夏雲也有過。

蘇突然說,你的手,可以去做手模了。夏雲愣了下,他們剛還在說嬰寧來的,怎麼突然就說到她的手了。夏雲的手依舊停在臉上,按住那還漾著的笑容,當然,也按住了她左眼角下的一塊斑。真是要命,這塊指甲蓋大的斑趴在她的眼角左下方,是什麼時候的事?夏雲沒留意。有一天她拿著個鏡子在陽台上照的時候就發現了,心裏那個悲涼啊,如霜降後的霜,一層一層,密密匝匝。

夏雲問丈夫,你瞧瞧,我臉上有什麼變化?丈夫正在看足球,“掃描”了一下,說,沒有啊,跟從前一樣。夏雲就知道丈夫在敷衍她,怎麼可能像從前一樣?她不甘,纏著他,指著眼角下方,你看看這兒,發現了什麼?丈夫仔細地看了下說,什麼也沒有啊……夏雲說,是不是有塊黑斑?丈夫又看了下,沒有。夏雲疑惑地自己又去看,丈夫突然拍著大腿叫起來:臭球!

此時,夏雲在蘇麵前掩麵而笑,多半就是為遮這塊斑呢。為什麼不在最好的年華相遇呢?蘇是個有身份的人,時不時會出現在電視報紙上。男人有了年紀似乎更有魅力,這跟女人,真是兩重天。夏雲在心裏想著。蘇就握著她的手腕,輕輕拉到他的眼前,端詳著,像端詳一件藝術品。他的動作很自然,沒有什麼唐突和勉強,男人要做到這樣,得有多高的“段數”。麵對蘇的從容和篤定,夏雲努力抑製著自卑。想當年,她也是美得讓人“心神不寧”的,這是同學聚會時,男同學們說的。不至於“心神不寧”,到底也不像現在……

蘇感歎著:真是一雙好手,十指芊芊如玉。夏雲羞澀地低下頭,不語。即使這樣,她還是惦記著眼角的斑,用另一隻手托著下巴,手指恰到好處地遮住了它,這讓她的心裏升起了微微的自信。

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因此,夏雲保養手的程序和臉的程序一樣名目繁多,她可以寫N本關於手和臉的美容指南啦。市麵上那些“美容天後”寫的書,她是不看的,女人在這方麵都是無師自通。據某化妝師爆料,“美容天後”不化妝簡直是沒法看。至少夏雲還不是這樣。夏雲的手,綿軟無骨,看相的說她好福氣呢,天生就是被人伺候的。才不是呢,她被一對雙胞胎兒子折騰得筋疲力盡。兩個寶貝兒子正是叛逆期呢,常常把她氣得火冒三丈,偏偏她就是個擰巴的人,想來那塊斑就是這麼來的,內分泌失調了。夏雲想起她看過的《絕望主婦》裏的那個女主角,追著調皮搗蛋的兒子喂治多動症的藥不成,結果氣急敗壞地坐在椅子上,自己把藥給吃了。夏雲看著就會心地笑了,心裏得到了短暫的安慰。丈夫說她擰巴,跟自己的兒子計較,很快他們就長大了,長大了,你想管還管不了呢,因此,他主張“放養”。他們夫妻因此也時有爭吵,這時,夏雲就總想喘口氣,就好像一直都沒喘進氣似的。

蘇端詳完夏雲的手,就順勢把手滑到她的掌心,撩了下。他的眼裏含著笑:原來世上還有這樣柔軟無骨的手。夏雲低頭羞澀地笑了。豔若桃花。夏雲愣了,覺得桃花這個詞語意很豐富,是說她的笑呢?還是說她的羞澀?抑或是其他的?她一時弄不懂他的話,心頭繞上一些小小的不安。蘇似有若無地撩了兩下,就放手了。夏雲繼而有些失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蘇是她一直欽佩的人呢。她想起看相的還對她說,你鼻梁右側有一小塊斑,容易有豔遇。當時夏雲心裏一涼,又長一塊?真是不要活了。她拿著鏡子看了好久,才看到鼻梁旁有一小塊淡淡的斑。這是豔遇的跡象?真是胡言亂語,當時,夏雲丟下十元錢就走了。莫不是看相的說中了?

黃昏的時候,夏雲走到賓館的觀景台,看樓下的湖心湖。四下無人,這正是夏雲所期盼的。湖麵的波紋,隨風一波一波輕輕地湧向岸,那時,夕陽還沒落下,霞光灑在湖麵上,像錦繡一樣。她就坐在藤椅上,喝著菊花茶。終於逃出來了,僅此一天,也是美好的,這久違的寧靜,是多麼奢侈。這個湖邊山莊此前她來過一次,那次是真的開會。她當時就喜歡上了這個叫“湖心”的湖。也許莊主也是葉芝的粉絲,也向往“湖心島”的生活:造座小茅屋,枝條編牆糊上泥;養上一箱蜜蜂,種上九行豆角,安寧慢慢兒滴下來,滴落到蛐蛐歇唱的地方……

“你好。”蘇就是在這時出現的,夏雲嚇了一跳,她站起來向蘇問好。蘇笑著,我說呢,怎麼這麼麵熟,原來我們見過。然後他就坐了下來。夏雲說,我采訪過您。一個月前。蘇靠在藤椅背後,雙手交叉放在頭後,很舒服的樣子。我當然記得你,提問題那麼尖銳,一點也不像你現在這個樣子。夏雲忍不住笑,您抬舉我了,我那是奉命行事。蘇反擊:傳說中的“小辣椒”,誰都怕被你采訪,但誰都渴望被你采訪。夏雲忍不住笑出了聲:您也心有餘悸?

蘇笑而不答,把腳抬起,搭在另一張椅子邊緣。夏雲覺得蘇這個動作很隨意,仿佛他們是多年的朋友。但此時的氛圍……夏雲注意到他的黑色皮鞋擦得一塵不染,穿著深色的襪子。她喜歡從細節揣測一個人。夏雲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像巫婆。蘇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說,在想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對嗎?哪兒啊,我是想您平時日理萬機,今天怎麼這麼空閑?蘇看著夏雲,笑意盈盈: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夏雲撲哧一笑。蘇說,我怎麼覺得你像嬰寧,那麼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