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沉靜也是一種激情(1 / 3)

——回族作家石舒清訪談

評論

作者:王靜(蒙古族) 石舒清(回族)

石舒清曾在跟文友的信裏說:“以中年人的眼光看人生,有一種木然裏的悸動。”在我看來,這是一個氣質沉靜的作家激情的生活感悟。2011年6月30日至7月29日期間,筆者通過電子郵件跟石舒清就創作經曆、閱讀背景、創作風格、民族性、地域特色及跨界體驗等方麵進行了交流,印證了這種印象:對石舒清而言,沉靜就是一種激情。

王靜(下文簡稱王):請談談您在不同地方生活的文學創作狀態,比如在西海固、銀川或北京。

石舒清(下文簡稱石):我在北京最長的一段時間有四個月之久,是在魯院上學。我是一個不很適合出門的人,因此那段難得的時間我基本上是在學校裏,現在看來無疑是錯失了浪費了。如果現在還有這樣的機會,除了上課的時間,我會很少待在學校裏。有這樣幾個地方我會選擇常去,天橋、潘家園、琉璃廠、中國美術館等。我現在生活在銀川,在銀川的時間,我最為主要的活動是逛舊書攤和讀書,寫作則不多。我寫作需回老家西海固去。更具體一點說,就是回我的那個村子去。迄今為止,我的幾乎所有的小說都是在我的那個小村子裏寫出來的。這好像造成了一種習慣或者說障礙,就是除了回老家,我很少在別處寫出小說來。隨筆一類倒是可以不擇地來寫的。毛病也是自己慢慢養成的。這樣的寫作特點會給我不良影響,使我總是能找到借口,總是容易偷懶和懈怠。我常常會想起幾個很優秀的河南作家的例子,他們身在北京,卻可以很好地寫自己的家鄉。我想從這裏得到啟發。所以雖說銀川離我老家不過三個小時的車程,但我已滿兩年沒有回老家了,我企圖在這期間寫出一篇小說來,使我收獲突破的快感和信心,然而習慣是頑固的,我確實還未能寫出一篇像樣的小說,也因此有些發慌,但是我還想再堅持一陣子,我想我要是真的能在別處寫出小說來,一定和先前在村子裏寫出的那些小說多少會有些不同吧。

王:略薩在《文學與人生》一文中說:沒有什麼能比文學更好地保護人類抵製愚蠢和偏見、種族主義、排外主義、宗教或者政黨的狹隘和短見,以及民族沙文主義……文學與歸屬感、人類經驗密切相關,它使我們更好地交流,是真正的生活。但也許還不止如此。我看過印度女作家阿蘭達蒂羅伊的《微物之神》。這個女作家有過一個舉動:帶領農民反對政府在當地修建水電站。由此帶來一個話題:文學與行動。在西海固鄉村貧困的現實麵前,作家真正的角色是什麼?文學還能做什麼?

石:我覺得文學隻負有寫作的使命,文學最好的行動方式就是寫作。這可能與我的行動能力較弱有關。我無法做一個振臂一呼或者首當其衝的人。我不習慣於一群人行動。我覺得群體行動裏必有某種盲目性和破壞性。我想如果我很好地從事了寫作,那麼我的所有的抱負和寄托都可以通過這個來實現。離開寫作來行動的作家,本質上已經是離開了作家的本分。我覺得作家越是個人化越好,也越可靠。

王:關於你的閱讀背景,好像有薩迪,有納吉布 馬哈富茲的《兩宮間》。在伊斯蘭世界範圍內,你還關注哪些作家?創作上有沒有一些隱秘的聯係?蘇珊 桑塔格說:文學是精神旅行。在你的作品中,童真情感融入寫作是一個重要的特點,幹淨、簡單、無雜念,寫得專注,使閱讀成為一種淨化靈魂的精神之旅。《暗處的力量》中有一篇《最初的神聖》,寫少年時期堅定的封齋帶來的感受,等候第一顆星星時的描述特別具有動人的畫麵感。你的小說總是淡化生活中的苦難,心甘情願、心安理得,甚至像得到了巨大回報一樣地承受苦難。這種宗教的沉靜氣質讓我不由想到索庫洛夫的電影《靈魂之歌》,隻是他的更為冷峻,而你的則更為熱誠。還會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許你的作品有俄羅斯小說承受苦難、清潔靈魂的精神氣質?

石:我讀的伊斯蘭世界作家的作品並不多。相對來說,讀歐美作家的作品要多一些。伊斯蘭背景對我的影響不是來自於相關作家作品,而是來自於我的生活經曆。回族是一個全民信仰伊斯蘭教的民族,這個影響是基本的也是深遠的。雖然我非常喜歡馬哈福茲,但我讀到他的作品的時候,已寫作多年,基本形成了自己的寫作風格。如果說我的寫作受到俄羅斯文學的影響,我是很高興的。我覺得俄羅斯文學給人的影響是一種健康的,廣闊而恢宏,像大自然給人的影響一樣。

實話說,我一點也不願意把苦難詩化。把真正的苦難詩化的寫作者是不負責任的。如此,必定會放過了其中一些該譴責的該懲戒的。如果我寫的苦難顯得溫和,力道不足,那隻能說明,我感受到的苦難還不足夠多,不足夠折磨我,因為不能感同身受,因此說起來顯得輕易了。實際情況也是這樣的。我在生活上是較為單純也比較順利的。真正的苦難裏大概詩意是很少的,但是需要足夠的忍耐力。如果有這樣一個問題,生活需要什麼?而且隻允許給出一個答案時,我的答案就是,生活需要忍耐。

王:把艱辛困苦、枯燥乏味的勞動寫成農事詩,在我看過的當代作家裏,你是獨一個。陶淵明的田園詩很美,但“悠然見南山”的字麵背後處處都隱藏著“猛誌固常在”的心結。而你對農事勞作幾乎是懷著崇敬的心態來寫的,小說中有的詞彙用得不可思議,完全超出我的生活體驗,比如說砸糞塊的詞彙有“喜悅感”、“陽光”、“芬芳”、“愜意”、“醉意”、“幹淨”、“醇厚的糞香”。您的小說語言過濾了生活語言。這詩意來自獨特的省視人生的方式,似乎是與生俱來?

石:這個一定和我出生在農村有關,在你看來被詩意化了的生活其實是我的真實感受。比如在暴烈的陽光下曬馬糞羊糞,散發出來的味道的確是很好聞的。還有在掃幹淨的院子裏晾曬糜子穀子等,在我的印象裏也是極美好的情景。我小時候家人在盛夏的時候,為了納涼,會在院子裏睡覺,甚至會睡在星空下的房子上,這些生活據實寫出,沒有同樣生活經曆的人,則覺得這生活是很詩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