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犢子,你命不錯啊!”寬厚的身影坐在了我的對麵,剛才阿雲坐的地方。阿雲和她的草莓冰淇淋消失了,就像是我單獨一人來餐廳吃飯一樣。我以為我穿越了,低頭一看:沒有穿越,牛排還在。“跟你吃飯的姑娘,長得還挺不錯的。”那個身影調侃道。
是外公。
看到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以及滿臉的詫異,他微笑道:“你媽總說你學習累,還有幾個不及格的課,沒時間。所以這不是我來看你了嘛!”外公倒是顯得很隨意,微笑還是在嘴角掛著,仿佛這沒什麼可值得大驚小怪的。
“啥時候到的?”我忘掉了這些不合邏輯的橋段,眼眶有點發酸。
“剛到啊。”小時候與他生活了十幾年,他的表情從來都是嚴肅、憤怒、爽快,微笑根本不在我的想象範圍內。
片刻沉默。
“都挺好的吧?”他伸手把我鼻子上的番茄醬抹掉。
“挺好的。”
又是無言。
餐廳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可以看到窗外道路兩旁的楊樹在夏風中輕輕擺動,透過互相交織得稀稀疏疏的葉叢,天際線處的太陽已經不可見了,血紅的餘暉正在替換天空中僅存的藍色。
“學習咋樣啊?”外公問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掛了幾科,但是現在都過了……”一種強烈的既視感襲上心頭,我戛然而止。不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了,我是怎麼了?
“外公你,你不是住院了嗎?”我呆呆地吐出了這個最大的疑問。
“這不是治好了嘛。大夫說我的腎不行了,排毒排不了啊。後來你媽托人找關係……”這個話題外公很感興趣。眼前的外公興高采烈地描述著我不在的日子裏,他和外婆是怎麼生活的。他好像有說不完的話要講給我聽,我從來不知道他這麼高興過。我想到自己在上小學時,有一次他以為我又偷拿了家裏的錢,用一根大竹竿打我來著。難道我真的太久沒有見過他了嗎?但是就算是病已經治好了,要來大學找我的話,也應該是媽媽陪著他來啊?還有外婆呢?,他生活的變化,我則看向窗外。楊樹們依舊一搖一擺地晃著,漫天的楊絮撞擊著餐廳的窗戶,它們想要進來。莫名的心慌湧了上來,我趕忙扭過頭,生怕外公像阿雲一樣從我眼前消失。
操,又來了。
副院長,閑庭信步地邁進了教室,三個手指合攏,捏著一個牛皮紙袋。臉上透露出的那種自信的感覺,讓人以為他掌握著世間萬物。
“要看成績的,自己上來看。”同學們一擁而上。
我剛才在幹什麼來著?啊,想起來了,我倒要看看我能得多少分。仗著自己的身高優勢,我趴在前麵的人後背上,把腦袋使勁湊向成績冊,看到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數字。我不用被開除了!
這分數還上個屁的實驗課啊!我強忍住喜悅的歡呼,衝出教室,全然忘記了身後的副院長和同學,忘記了我的電影,忘記了牛排和意麵、吃冰淇淋的阿雲,忘記了從未那麼高興過的外公。
教室外麵一片漆黑,隱約能夠感覺到兩旁牆壁的存在,我知道自己應該正走在樓道裏,但不是特別確定。周遭越來越暗,樓道的輪廓消於無形,奔跑的腳步逐漸變緩,我的心也隨著冷卻下來:我剛才在幹什麼來著?
往事一件件地,一片片地,一波又一波地在心底翻騰,腦海中狂嘯的記憶衝撞著大腦的牢籠。外公和藹的笑和淚,阿雲的眼睛,副院長欠打的表情,媽媽的電話,阿強的譏諷,室友的手機,陽台上的回鍋肉,煩人的鬧鈴。我想起來了。
我可能,不,我就是在做夢。
周圍仍然是一片漆黑,我加快腳步,玩命地向前跑,我多麼希望出現什麼台階或者牆壁,將我絆倒,把我擋住,告訴我這都是真的,告訴我生活還是那樣按部就班、枯燥無味,告訴我阿雲是和我在一起的,告訴我外公一切安好。不過什麼都沒有發生,前方無限深遠,沒有盡頭。既然這些都是假的,那麼跑得再快又有什麼關係?我全都想起來了。
孤獨的歲月,感謝能遇到你。
阿雲。我在參加電影社團的聚餐活動時,認識了她。那時候還沒入學多久,從來沒經曆過挫折的我剛掛掉第一門課,心中充滿了苦悶。第一眼看到她,我的視線就再也不能從她身上移開,掛科的陰霾一掃而空。當時的我,用世界上最愚蠢的語氣問出了一個最傻的問題:“能不能留一下你的……電話?”我們漸漸熟絡,我們用手機交流著煩惱,我請她在操場旁的牛排館裏吃了一頓飯,她沒有拒絕,她還嘲笑我的幼稚。我一直以為我擁有了一個姑娘,雖然我從來沒有追到過她。她從來沒有答應過,我也從來沒有問她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