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少英把關家在關蓉娘之死這件事上的種種反應告訴了秦平。過去,出於為老親家掩飾的想法,秦柏與牛氏並沒有將太多內情告訴秦平,畢竟關老秀才早已因愧疚而死,秦家人又遷回了京城,與關家少有見麵的機會了,他們又何必讓兒子記恨嶽家呢?吳少英也是出於同樣的想法,如今卻覺得這些事沒必要再隱瞞下去了。
他心裏有時候也很難相信,為什麼關老秀才會對長女那般苛刻,等人死了又悔恨莫及?為什麼姨母關老太太會為了一點私心,無視長女心中的傷痛?為什麼關芸娘會對同胞長姐生出嫉恨之心,不惜在父親麵前詆毀……他們明明都是關蓉娘的至親,卻捅了她最重的一刀。
秦平坐在椅子上,臉上滿是複雜的表情。
吳少英平靜地對他:“雖然有這種種原因,但表姐夫也別太怨恨我姨父姨母了。姨父隻比表姐晚去了幾日,芸娘也被家人厭棄。姨母如今後悔不已,這輩子都免不了傷心難過。總歸是含真的外家,他們也不是故意的……況且,我一直覺得,含真的傷才是令表姐真正生出求死之心的原因。她一向把女兒視作命根,怎能眼睜睜看著親生骨肉斷氣?可那時候,含真已是出氣多,入氣少了,隨時都可能死去。正趕上那日是你的百日祭,合家人都在下院辦法事,上院隻有她們母女二人。表姐大約是覺得,那是她尋死的最好時機,錯過了,便再難找到那般無人打攪的機會了。來我也有錯,當我聽她們母女二人在上院獨處,身邊再沒有旁人在時,就該生出警惕才是。怪我太過粗心,竟忘了叫人去看一看她們,否則,也許表姐就有救了。”
“你不必再了。”秦平沙啞著聲音道,“總歸是我的錯。倘若我不是信錯了人,忘了再多托一個人給家裏捎信,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吳少英道:“這怎會是表姐夫的責任?歸根到底,都是何氏害的。若不是她起了歹心,便是表姐誤會你真的出了事,也不過是傷心上幾個月。等到秦家長房在京城與你相認,派奴仆找到米脂縣去報信,一切自然也就真相大白了。所以,我們要恨,就恨何氏好了,還有令何氏做出這等妄行的趙碤。”
秦平道:“何氏已死。趙碤也早失勢了。他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他看向吳少英,“趙碤莊子上的那把火,其實有些古怪。何氏分明已經傷重,不能動彈,怎麼還有力氣去點起燭火?她一人獨處,點燭火又是想做什麼?”
吳少英笑了笑:“誰知道呢?興許是她緩過氣來,就有力氣查看自己傷勢了吧?我看是老有眼,看不過她再囂張下去了。”他收了笑,鄭重對秦平,“表姐夫,雖然何氏才是罪魁禍首,可若當日不是我要留宿秦家,令何氏有了可趁之機,借我來陷害表姐,興許表姐還不至於……”
秦平打斷了他的話:“你方才也了,何氏是罪魁禍首,關家人的言行與含真的重傷才是令蓉娘絕望的真正原因,這裏頭又有你什麼責任呢?你一再往自己身上攬責,未免有自相矛盾的嫌疑。”
吳少英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總之,我一直很難過,當日不曾救回表姐。我心裏時常想,倘若當時我再機靈一些,興許表姐就不會死去,含真也不會遭受喪母之痛了。表姐一直對我很好,拋開我少年時的那點妄想,她真算得上是關家上下對我最好的人了。她去世了,我隻盼著能為她的丈夫女兒多做些什麼。否則,心裏總覺得過意不去。”
秦平歎道:“你時常勸我要看開些,不要總惦記著你表姐的死,其實你又何嚐不是如此?今日你我既然把話開了,我也不妨對你直言。你與蓉娘,從前是我不知情,若我早知情,一定不會向關家提親的。是我誤了你們。如今再這些話,興許已經沒有了意義,但我無法補償蓉娘,卻希望能補償你。你不需要為我與含真操心,我會照看好孩子,不叫她受委屈。而你……既然已經做到了對蓉娘的承諾,考中了進士功名,那怎能不繼續實現後半句諾言,出人頭地呢?你該不會以為,隻需要考中進士,又報了大仇,就再也沒有別的事可做了吧?蓉娘在之靈若是知道了,隻怕要罵你的。”
吳少英苦笑著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表姐確實會罵我……她最看不得我這副沒出息的樣子了……”
秦平站起身來,走到他麵前,伸手按向他的肩膀:“少英,我會想開的,你也放過自己吧。”
秦含真在窗台下輕輕推著趙陌,兩人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夾道,離開了外書房。趙陌將秦含真拉進了自己的院子,借著廊下燈籠的光,看見她臉上滿是淚痕,不由訝然:“表妹?”
秦含真伸手抹了一把臉:“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