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文言文……
話說得簡潔就好。
鄉裏人,無非是家裏老母雞又生了一窩蛋,田裏的秧長得很不錯,老太太老頭子身體硬朗。然後又缺了布,或者缺了種子,讓在外頭做工的人帶回家來。又或者捎帶什麽東西過去,信裏提一提。問問近況,嘮叨兩句,年紀大點的,就會打聽他們自己的事情,有沒有中意的人啊?是哪裏人啊?什麽時候讓家裏人去提親啊?或者幹脆家裏人看中的,描述詳細些,問可以不可以,找個時間回來看看,要不,直接成親。
寫完,吹吹,封進信封裏,點了蠟燭封口外頭再澆上一層,遞出去。
掐指算算時間,我到這裏已經有月餘了。
柳延見我安定下來,便帶了小翠往下一個縣城去了的。
其實,我的教學工作一開始很不順利,沒有天生的親和力,孩子們似乎都不太樂意接近我。轉折是因為一件小事。
前屋裏張家大嫂帶了兒子回來省親。那個小孩生得濃眉寬臉,一雙大眼黑白分名,炯炯有神。在城裏長大的孩子跟在鄉下長大的孩子自然少不了一番摩擦,吵著吵著就到了我麵前。當時我正在編草鞋,原本穿在腳上那一雙布鞋早磨破了。找了個下午,讓村裏頭陳七的媳婦教我,其間被善意的嘲笑數次,手指磨去點皮,總算不負。
呃,就是那鞋子,大小上有點……
納個千層底也是可以的,穿著也舒服,就是沒那麽多布。
期間跟陳七媳婦兒提了提,結果沒三天,照例端了大碗去那樹陰底下坐坐吃飯磕牙,這邊一個老頭叼了杆煙,一撩下擺,坐下了。拿了煙在手裏,在鞋梆子上敲敲,揚頭對我粲然一笑。
那腳底板上。
可不是那千層底。
這件事後,我的好人緣總算記起我了。
而那天……
“先生,先生!”一大群小孩擁擠著走進我的屋子,我著實呆了呆。
因為我麵目的原因,他們在上課時間裏,大聲說話都不敢啊。
“先生,大涯硬說這個字讀‘ning’(第四聲),老師明明教過我們說讀ning(第二聲)的!”是三嫂家還是四嫂家的孩子?我微微蹙眉想。這裏的人們,按著輩分排下來,說讓我順著叫就是。大嫂,二嫂,三嫂,四嫂……其他,奶奶輩,爺爺輩,順便點也沒關係。李村裏,幾乎人人都沾點親。可我一向記不住人,遇到人便笑眯眯地問好,隨便嘮叨幾句,混過去就算。小孩子似乎都是一個樣子,來上課也有那麽一個星期,我卻始終分不出誰是誰。
另外,我教他們也是一些簡單的東西,認些字,街道名稱,村名,人名等等,簡單算數,列表格做簡單的統計什麽之類的。總之,實用為上。他們也不是要考功名,在城裏做工占一分上風,便行。看著不服氣瞪著眼的大涯,我笑了笑:“做姓時,的確是讀四聲,平常是二聲。”
一堆小孩頓時炸開了鍋。
那個大涯更是把下巴抬得高高地,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我眼珠子轉了轉,問他:“你陪你母親上街買過東西麽?”
他掃我一眼,回答:“那是自然,百事以孝為先。”
“那你可知道買一斤三兩豬肉需要多少銀子?”
他愣住,嘴抿著,眉頭擰成一團:“誰知道要多少!先生說了,君子要遠庖廚。”
“我知道,我知道!”矮個子的黑小孩把手舉得高高的,“娘說了,一斤豬肉三吊錢,一斤三兩就是三吊半錢……”說完,靦腆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如果跟老板砍價的話,三吊錢三也許就能買到了。”
我摸了一下他的頭以示鼓勵,點點頭:“沒錯。看到指路的標識,認識上麵的字,才不會走錯方向;知道市場上的價格,會計算,才不會被人所欺;如果一個人連飯都不會煮,菜也不會燒,沒人幫忙他就沒辦法活下去。”說完了,看著似懂非懂的一群人,我忽然覺得十分挫敗。學和教是兩個方麵,應以人為本。
他們這樣小……
他們的情況……
唉。
雖然他們不太懂,學習倒是越發認真起來,原來下課就一哄而散的情況再也沒有出現。算得上是意外的收獲吧。
隻是……
坐在門檻上,遠目眺望,鬱鬱蔥蔥一片。
那幾個家夥……
這忽兒,哪去了呢?
悉梭一陣。
老三從灌木叢裏探出個頭:“先生!先生!”
小妹從底下冒出來,手裏抓著一隻肥肥的兔子:“先生,晚上有兔子肉吃了!”
摸摸鼻子,很是挫敗。
老實說,我似乎不是收養了四個小孩,而是……
被他們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