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種菊東籬下(八)(1 / 2)

傍晚。火燒雲在天邊蔓延,滿眼的紅色,奇異的荒涼與美麗。晚飯又是很平常地過去了。一個青菜,一個湯,一碗臘肉。我喜歡炒青菜,把火燒得旺,油放下去冒煙了才急急地將洗好的青菜倒進鍋裏,放鹽,然後飛快地翻炒,葉子的顏色很快變深,過一下下就裝碗,能吃了。湯是很簡單的蘿卜湯,放幾片肉,把料全都放進去,水開了就行。臘肉倒是用了點心思煨,恰恰好不油膩。我不是蕭那個家夥,對吃講究得很,我隻要能下肚,就可以。而且,煮菜做飯什麽的都要看心情。心情不好,隨便地煮煮。心情好了,用心地煮,味道自然前後差距仿佛銀河那麽寬。小孩們自然沒有意見,讓我奇怪的是,柳延他居然也沒有意見!我還以為醫生都挑嘴,就好像那個混蛋家夥,杜。柳延來的第二天,就徑自在院子的西邊開了一塊土,然後在院子後頭也弄了丘,翻上了,灑了種子,現在正欣欣向榮地生長著呢。這個柳延其實很奇怪,平時沈默寡言也就算了,我做菜難吃他也不說,想要什麽也不說,一個人搗鼓半天等我猜到了幫一把手,他才會悶悶地說謝謝。說起來,昨天晚上,是他授課這些日子來第一次主動地跟我進行深入了解的對話呢。可惜當時沒反應過來,現在……我跟在柳延身後進了他的藥廬。“大夫。”“恩?”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微側頭望著我。我半蹲在他麵前,沈默了一下,很不好意思地說:“太夫晚上有空麽?”他的眼睛裏有一瞬間迷惘,然後慢吞吞地說:“還要配些藥。”“哦……那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我笑眯眯地。“有什麽事?”他轉回去,然後又轉回來,眼睛望著我,說道:“你直接說。”哎呀呀,我這是禮貌啊!不過,既然你都這樣開口了,我怎麽好意思再咯吱咯吱下去呢──蕭說:“敵人給了你可趁之機,那還等什麽,趕緊上吧!”“上次……恩,我們坐坐,隨便聊聊吧。”順便加深一下我們之間的感情……主要是,嘿嘿,把你知道的有用的信息統統地告訴我吧!!我眨巴眨巴眼,笑得跟朵菊花似的燦爛。×××  ×××  ×××大夫柳延繼續忙,我去做點準備工作,提個糞箕出院門,就看到老二坐在門前大石頭上,有一扯沒一扯地揪著嫩綠的狗尾巴草。麵對正在散發“我很鬱悶我需要關心”的小孩,當然地,我蹭蹭蹭蹭過去,手肘頂頂他的腰,關切地問道:“你在幹嗎?!”“哼!”不孝順的孩子,對長輩一點禮貌都沒有。“先生!”回頭,笑容自然地掛上去……咦,下意識的動作麽?我略略失神了兩秒鍾左右,那個小家夥已經到了我跟前,揚起小臉龐望著我。“怎麽了?”對付小孩子,我沒有一套,似乎小孩子對付我,很有一套。“……”小小孩把手攤開放在我麵前。“……”“……”老大固執地望著我。“……”摸摸頭,確信,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而且,想要什麽說出口不行麽?猜來猜去,不累啊!“先生準備去做什麽?”那個家夥用脆生生的口氣對我說話。“呃……裝點沙子回來。”“哦。”悶悶,接過我手中的工具,他快步地走開了。再轉身,老三,那個暗自陰鬱吸引不好東西的小鬼已經不在原地了。呃……轉移注意力?*     *     *把桌子什麽的搬開,留出空地,特意將幾個小鬼一起叫過來,順便給他們上上課。與其跟著我在這裏,不如早早將他們送走獨立,雖然會很辛苦,但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沙子用木條困住擺成方塊,紙張,筆,墨。政治,經濟,地理,現狀。然後就是這裏,附近,城鎮,民俗,風氣,領袖人物。一輩子困在同一個地方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漂泊一世太辛苦。曾經有過好日子,於是對壞情況不適應,會懊惱,會生氣,會沮喪,會憤怒,雖然無濟於事,但至少發泄了情緒。表麵看來,我每日忙碌,樂此不彼。我卻明白,事實並非如此。我總是想,事實並非如此。一切有因有果,沒有無緣無故。比如老大老二老三和小妹,再比如,那個對我很好很不錯的柳延。現在的我,拒絕深入思考。──笨!──一個遙遠的聲音從心中滑過去,我的手指保持握筆的姿勢停在半空久久,忽忽兒,眼眶有些發紅。我不是聰明的人,從來。笨拙地擦了擦眼睛,繼續在弄好的封皮上寫字。夜幕降臨,微風吹過去,窗棱的糊紙嘶啦響一陣,消停。門吱呀一聲開了。幾個小鬼順溜地一個一個排排站好走進來。等正主柳延進來,我已經準備的差不多。圖紙放在一邊,沙丘壘好待定,墨也磨好了。我讓老大執筆,老二在旁觀看。至於小妹和小弟,坐在我旁邊,幫我壘沙丘,做山巒,河流,城市村莊。我呢,嗯,總指揮的職務當仁不讓。地圖以首都為中心,重大城市為參照物,母親河為界限。風俗習慣還好,除了民風比故鄉更加開放外,也沒什麽。節日類,倒也類似。而且,現今,按照國家階級發展速度,他們已經進入封建社會上百年了。隻是,鍛造,文化,這兩個方麵發展較為緩慢。他們重視教育,政府甚至撥下荒地建立學校,每個地方都派遣老師。隻是,如今這世道……不提也罷。忙忙碌碌到深夜,伸伸懶腰,打發一幹嗬欠連天的小家夥,隨便洗漱兩把,被子一掀,合上眼睛睡了。不去想,柳延奇怪的神色。不去管,老大欲言又止的行為。我不是知道,我隻是不愛說。我有眼睛在看。我有耳朵在聽。不說,隻是不想挑明,或者懶得說明白而已。不代表,我什麽都不知道。我聰明的是,我知道我很多不知道,我隻知道某些部分。這樣,已經足夠。×××  ×××晚上,一整個晚上都在做夢,胸口悶悶地,醒來一看,老大那小子不客氣將手腳全往我身上放就算了,得寸進尺地把腦袋瓜子都扔在我胸口,愣是把我當作枕頭被子取暖器之類多功能用具。啊,說錯了。現在是秋天,不溫不火的,夜裏雖涼,那是恰到好處的涼爽。他這樣抱著我……我說,他也不覺得熱麽?更讓我在意的是那個夢──夢見很多年前的事情,那個時候,我還茫然地跟在蕭身後,鬱悶於全是辣椒的菜肴。蕭對我說:“自由,就是有你想要去的地方。”我抹了一把臉,對著窗外,滿目金黃顏色,張嘴,無聲息地說了一句:“我去哪裏尋找到達的地方?”很多事情出乎我的意料,很多事情超出我的預計。我以為我死了,那也好,至少可以保有蕭的幸福,我則得到永恒的寧靜。上帝總愛開一些玩笑。啊,不對。這裏並不歸上帝管轄,我也不信任他。來到這麽一個地方,陌生的環境,第一件不是好奇加跑去旅遊探險還是其他什麽的,而是如何活下去。那個時候,死了也好。被救是意外,停留在這個村子卻是我的選擇。什麽都不能把握,至少我可以把握我自己。控製節奏,緩慢且不動聲色地融入到這裏的生活中,成為一個地道生長在這裏的人──我知道我不是,我也知道,回不去的,永遠是故裏。這裏沒有我珍視的人們,沒有我要保護的事物,我一個人。我漫不經心,心不在焉地生活,每一步都忐忑。我以為,在未來的三年內我都會用這種狀態走下去,直到找到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