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那天早晨,陽光方好,鳥鳴聲清脆。
我站在院子裏,張眼看四周,覺得心情極為舒暢。小孩們大清早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庭院裏空蕩蕩的。柳延趁著假期去集市了,我才注意到原來一個月他總要去那麽幾回的。
人呢,愛犯這樣的錯誤:越習慣越親近越熟悉,越是要忽視。人們看不到腳下,他們注意著遠方,以為這樣就可以把什麽都握在手心裏,隱隱得意和驕傲。
小陳來接我,有心事,悶悶不樂,一路沈默。
我不甚在意。
從某種程度來說,我很自我。因為從來隻注意跟我視線平等的東西,其他可以忽略的自然視而不見。盡管我那樣微笑對人,似乎跟誰都好,隻是我跟誰都不親近,除了蕭,我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因為我不願意。
我知道強製這個單詞,曾經為了它自覺淒苦無比。沒想時至今日,還要得到這種對待。想想,覺得十分好笑,卻如何也笑不出來。
這個時候,我是一個人的。
隻有我一個人在這裏。
我以為,我大概會在這裏停留至少三年。作為報答,我將讓它走向另外一個境地。隻是,這樣的想法,似乎是多餘而且悲哀的。我一個人的執念,僅僅是我以為而已。
以前常聽別人說,計劃什麽呀,計劃總趕不上變化。
的確,有了改變,計劃也該做出適當的調整。前行的軌跡從來曲折離奇,隻要最終結果如我所願就好。那畢竟是,那麽執著,那麽專著,那麽迫切的想要。
* * *
小陳耷拉著腦袋甩著根狗尾巴草,約莫是聽到了我的腳步聲,眼睛一亮丟了就跑過來,一副忠心的小狗模樣。
“先生,先生,我爹爹跟你說了什麽?”
我轉頭看向站在門口籬笆前的夫妻二人,搖了搖頭,說道:“後天你就要去鎮裏了,去之前,來學院一趟,先生有東西要給你。”
小陳乖巧地應了一聲:“恩。”
生長在貧窮人家的孩子,總是比其他人要懂事,要善解人意些。
我拍了拍他的小腦袋瓜,出了院子。
時間過的很快,除了大梁還要跟在身邊學習醫術,其他的比如大三,小六家的那倆個女孩子都已經進城裏打小工去了。希望他們一切都好,在外麵,被人欺負了沒關係,主要是能保存自己,然後賺一筆不小的錢。
等回到我的院子,我兩隻手都不夠用了。
黃瓜,豆角,桃子,青菜……
抓了滿手。
隨便遇到一個人,招呼過後,便是:“先生拿我筐裏的xx去吧,家裏還有,田裏也有,一不小心多摘了。”
正推卻,那燦爛的笑容,那懇切的言辭,我硬是一個不字都說不出口。
訕訕地接了,訕訕地道謝。
轉身,又是另一番相似的光景:“剛摘的桃子,先生拿幾個回去吧!大夫那裏也幫忙拿幾個!”說完,手腳快快地往手裏塞,說是幾個,可到了手上,十個都不止。
再轉身,又是如此,不過內容有些變化:“先生,娃子從城裏寄了信過來,先生幫忙看看,隨便吃個飯在走吧!”他眼睛裏笑著,閃著“我知道你今天沒有課,有的是時間,別想像上次一樣推辭了”的光芒。
左右閃躲,看了信,又回了信,轉身出來,手上又掛了串臘腸。
那是不留下來吃飯的答謝。
學院裏我並沒有大肆地采辦書籍什麽的,一塊小板子,一塊大板子,筆,計算都是用心來。我也沒有收取學費,象征性地讓他們交來一些米──因為我不會耕田,也不會種稻穀。連插秧都是年前才學會的,施肥什麽的幫把手還行,讓我自己來──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推磨磨麵粉,然後包包子,包餃子,弄大餅,也全都是後來這裏的人們教的。
“插秧?很簡單啦!呐,把這一頭往田裏一插就可以了。”
小六一臉爽朗地笑。
我疑惑地望望手裏的苗,皺眉看了看腳下的水田:“這樣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