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亂世初逢(1 / 3)

永元二年,仲春。建康。

輕裝便衣的年輕人坐在棲月閣二樓臨窗的桌邊悠閑地喝著孤酒,淺碧色的酒釀在白淨瓷杯的映襯下中愈發的青翠。棲月閣是建康最好的酒坊,公卿貴族們都喜歡到這裏來飲酒作樂,而棲月閣的一絕,便是這年輕人手中白瓷杯裏盛著的“青醴”。

年輕人倒盡了酒壺中最後一滴酒,左手秉著瓷杯,微低著頭,慢悠悠地晃著,看青醴在瓷杯中蕩起一灣灣淺淺的漣漪,右手則按在腰間,食指輕聲敲擊著隨身短刀的刀鞘。在這個命如飄萍的年代,帶一件利器防身,倒也是件尋常的事。

“子懷兄可曾聽說過‘夜後’?”

“就是那個專挑高官和親王下手的女刺客麼?”

年輕人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抬頭循聲望去,隻見鄰座是兩個衣著寒酸的書生,那個被稱作“子懷兄”的讀書人正在往酒杯中斟酒,想必是狠了心才在棲月閣這樣的酒坊來消磨時光罷?

“然也!我聽說前些天賢王蕭裕在府中遇刺身亡,死狀奇慘,經衙門調查,又是夜後下的手。”

“一個女子,手段能歹毒到如此地步,還真讓人毛骨悚然。”“子懷兄”的唇邊掛著一抹玩味的笑意,“若洗盡殺氣,換一身羅裙,沒準還是個魅惑眾生的美人。”

“子懷兄可別這麼說,這樣一個女子,簡直是妖魔,即便是個傾世紅顏,那又如何?誰敢碰?!隻得敬而遠之,敬而遠之。”

“唉,說得也是,可憐了夜後的那些刀下鬼,在這個亂世混個官當當本已不易,還一不小心丟了性命,不值啊不值。”

“所以,像我們這樣生活的人,雖然命賤些,像螻蟻一樣卑微地活著,卻也逍遙自在,永遠不用擔心有一天會收到象征死亡的絕殺箋,更不用擔心有一個佳人會提著帶血的刀在等你。來,幹杯!”

“哈哈,說得好,幹杯!”

年輕人聽著他們為“命如螻蟻”而慶幸著,不由地低聲笑了,喚來店小二,準備結了今天的酒錢。

店小二躬著身子,臉上是跑堂人特有的諂媚笑容,正等著年輕人付賬。年輕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分明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年,如今卻要在這個亂世謀求生路,確也是件悲慘事。可是,誰又不是如此?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既然生在了這個動蕩的年代,就隻得在這個瘋狂而荒謬的世上活著,像鴻毛,亦像野草。

“不知這位小哥有沒有聽說過夜後?”年輕人看著店小二的眼睛,認真地問。

店小二搔搔腦袋:“夜後?有哇!”

“哦?是在那裏聽說的?”

“嗐,不就是從那些來這裏的公子哥兒口中聽說的嘛。”見年輕人是這裏的常客,平時話不多,待人也客氣,店小二說起話來就不再束手束腳,“若他們願意講給小的聽,小的就聽唄,若他們看起來擔驚受怕的,小的就說幾句好話,他們高興了,就賞小的幾個錢,嘿嘿。”

“他們擔驚受怕,你不怕麼?”年輕人若有所思,看不出他眼中的神色。他思考良久,終是溫和地笑了笑。

“小的有什麼好怕的?聽說夜後殺的都是高官呐!小的這狗樣,夜後連看都不想看上一眼,葉公子您說是不是?”

年輕人臉上的笑容黯淡下去,眼神蕭索起來,將酒錢塞到店小二手中,站起身默默地向樓梯口走去。

“葉公子慢走!有空常來啊!”店小二殷勤地送客。他知道這個緘默的年輕人是右尊將軍之子,每次都是獨自一人到這裏來喝酒,滿眼總是充斥著無盡的寂寞蕭寒,在這個亂世還能保持這樣一份清閑與淡定的人,已經不多了。

看著年輕人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店小二轉過身去收拾酒具,發現年輕人那一杯未喝完的青醴,映著窗外斜斜照入的暮輝,閃爍著碎玉般的光芒。

年輕人回到府第,彎月已掠上樹梢。

“父親。”年輕人快步走進廳堂,看著坐在飯桌前的父親,“讓父親久等了。”

“又喝酒去了麼?”年邁的將軍捋著下頜的短須,緩緩地問。

年輕人站在門口,沒有說話。

“歸瀾,你也不小了,我們葉家的男人,不能在酒坊裏消磨掉了意誌與勇氣。”老將軍依舊透著銳利的眼睛盯著年輕人,口氣卻是平靜如水。

“孩兒……知錯。”葉歸瀾沉默良久,終是憋出了這麼一句話。

看著兒子的窘迫樣,老將軍忍不住笑了:“歸瀾,坐下來吃飯罷,菜快涼了。”說罷自顧拿起碗筷開始用膳。

葉歸瀾走到父親對麵的座位上坐下,端起碗慢慢地夾菜。

葉歸瀾的父親葉霆鈞,齊國開國皇帝蕭道成手下的一員猛將,隨齊高帝橫掃南方建立齊國後,被冊封為禦殿右尊將軍,與同為開國大將的左尊將軍白延宗齊名。兩位將軍除了偶爾參與政事外,早已不將兵征戰,都各自住在齊高帝在位時賜予的府第,安然地享受餘生。

半晌,葉霆鈞抬起頭:“歸瀾,你今年……十九了罷?”

“是。”葉歸瀾淡淡地回答。

“已到了娶妻的年紀了啊。”葉霆鈞若有所思,“如果看上了哪家的好姑娘,盡管道來,為父好為你去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