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歸瀾沉思片刻,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葉霆鈞並沒有想象中的不滿,卻仿佛是在等兒子的這句話:“那也挺好,十日之後是左將軍白延宗的六十大壽,你我應邀將參加那日的壽筵。左尊將軍的愛女白羽聆也到了談婚論家的年紀,聽說也算得上是個美人,上門提親的挺多,這次你去看看,若看得上眼,父親就替你將此事辦了,左右兩將軍聯姻,也是門當戶對的事。”
葉歸瀾略略有些驚詫:“用壽筵的時間相親?這……妥當麼?”
葉霆鈞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我的傻兒子啊,這不是絕好的機緣麼?白大將軍借早朝的時間叮囑我一定要帶上你,不也正有此意?”
葉歸瀾的臉頰微微泛紅。男婚女嫁的事,他一度以為還很遙遠,但現在聽父親這麼一說,仿佛今天還在棲月閣自在地抿著青醴,明天就要披上婚服入洞房了一樣。
紅暈很快褪去,葉歸瀾抬首,麵色沉重地直視父親的雙眼,他的眼神很是蕭瑟,全然沒有這個年齡的人應有的豪氣與熱血,葉霆鈞見兒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禁有些疑惑:“歸瀾,你今天……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事?”
“父親,被夜後盯上的人,真的沒有生還的麼?”
葉霆鈞聽到“夜後”二字,臉色立刻陰了下來:“至少目前……被盯上的人無一生還。”
“難道,真的無法將這個妖魔製服麼?”葉歸瀾忽然發現父親已經老了,他已不再是那個驍勇善戰的猛將,畢竟那些驕人的過往,已有了二十年的回憶。
“朝廷已出動最得力的虎賁五將分散在建康各處搜捕。”葉霆鈞頓了頓,吐出一口氣,繼續說道,“但他們還沒開始行動,就已相繼遭到了夜後暗殺。”
葉歸瀾愣了片刻,怔怔地問:“一個活口都沒有留?”
“沒有留,夜後行事,從不留目標活口。”葉霆鈞舔了舔嘴唇,“駱九重、侯若海、範梟、夏京、沈不言,虎賁五將,全軍覆沒。”
葉歸瀾的麵頰微微抽搐,他不敢相信那五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已在頃刻間隕落,不敢相信那些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五大捕頭,如今竟被一個不曾公然露麵的夜後解決得幹幹淨淨。
“聽說被夜後盯上的人……都會收到一張絕殺箋?”葉歸瀾想起了今天在棲月閣那兩個窮酸書生的對話。
“絕殺箋?”葉霆鈞的聲音顫了一下,然後這個老將軍開始苦笑,葉歸瀾從未見過父親這種表情,隻是看著父親的笑,他的心隱隱作痛,他不明白父親此時為什麼會笑,隻覺得這苦笑的背後,悲痛暗潛,心酸壓止。
笑畢,葉霆軍將一小卷羊皮扔上飯桌:“絕殺箋……就是這個麼?”
絕殺箋!
葉歸瀾瞳孔收縮,起身奪過那卷羊皮來看,隻見褐色的羊皮上用濃墨狂草著一排字:
誅逆臣,行天道,此箋一出,絕殺難逃。
簡單的一排字,卻有著觸目驚心的震撼,葉歸瀾感到自己的手在發抖,心在狂跳,傳說中如一紙判書定生死的絕殺箋,現在竟然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凝神片刻,竭力壓製住恐慌:“父親是什麼時候……收到的?”
“前天大清早,在書案上發現的。”葉霆鈞的語氣平靜得如同話家常,右手卻漸漸收握成拳,“可要說我右尊將軍是逆臣,夜後的口氣也太大了點。”
“都兩天了,父親怎麼現在才說?!”葉歸瀾的額前有豆大的汗珠滾落。
“說了就能免去一死麼?不如我自己扛著。”葉霆鈞再次苦笑,“既然現在你問起了,說了也無妨。”
“孩兒會保護父親!”葉歸瀾離開座位半跪在地。
老將軍搖了搖頭:“歸瀾,你那一手刀術還不純熟,未必是夜後的對手。事到如今,這也是我葉霆鈞的宿命,需要我一人去麵對。”
葉歸瀾揚首,倔強地望著葉霆鈞:“父親……”
“讓該來的一切都來罷!”葉霆鈞猛地站起,拔出腰間長刀。長刀出鞘的那一瞬間,刀身錚鳴,風聲唳起,猶如冥鬼厲聲尖嘯!這柄刀,是葉霆鈞最稱手的武器,刀名“鬼嘯”,名如其勢,在戰場上不知飲過多少人血,才造就出了這口刀的孤戾與決絕。
原來這兩天父親一直都隨身配著他的寶貝啊……葉歸瀾看著父親因憤怒而兩眼充血麵色赤紅,額上青筋暴突而起,想必戰場上,父親也是如此罷?
葉霆鈞大步踏出廳堂,站在夜空之下,舉刀指著天空咆哮:“夜後,盡管來罷!就讓你嚐嚐我右尊將軍的厲害!看我如何用鬼嘯砍斷你的咽喉!”
幾天以來,葉府上下都籠罩在戒備的氛圍中,葉歸瀾上午練完刀後也不再去棲月閣混日子,明知夜後都是夜晚行動可他在白日裏仍不敢離開葉府半步。
關於夜後的傳聞,葉歸瀾並不了解多少,隻知道今年初春起在建康發生的一連串高官遇刺事件似乎都和這個女人有關。亂世本已傾頹,各方勢力虎視眈眈,現在又出了夜後這麼一個殺人於無形之中的刺客,建康城裏人人自危,各種流言不脛而走,當朝國君蕭寶卷震怒,派出各方精銳搜捕卻一無所獲,但更讓民心不安的是,各方精銳首領也相繼遭到夜後暗殺。據說夜後行動從來都是隻身一人,戴著鎏銀麵具,行蹤神出鬼沒,身手異常敏捷,即便撒下天羅地網,也難以將其擒獲。夜後以不遜於男人的極端剽悍之姿出沒於街頭巷尾,一旦出手,決不落空,沒有人知道自己會在收到絕殺箋多久後死去,但收到的人,就必死無疑,所以夜後還有一個別稱,叫“銀麵妖容”。但無論是“夜後”還是“銀麵妖容”,這個女殺手給齊國京城帶來的陰霾與恐慌,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