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霜逝(3 / 3)

西門殘雪想了很久,無端地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慘淡的笑意。她就這樣淺淺地笑著,然後她伸出斷掉的右手按在矮幾上佩劍的劍鞘上,左手握著劍柄緩緩將劍拔了出來,凜凜寒芒在花燈的映照下,炫目又刺眼。

“在月行舟看來,刀劍的刃若是鈍得無法再打磨了,便隻能將其折斷。”西門殘雪細細打量著手中的長劍,眼神蕭瑟,“我便是這樣的一個人啊,自斷一手不說,又將身份敗露給了朝廷。”

“可你也有你的苦衷。”

“我能有什麼苦衷?我已經沒什麼遺憾了。”西門殘雪口氣涼薄,“你說得簡單,我若一走,月行舟必然不會輕易作罷,而你作為我這趟建康之行的照看人,縱容我的離開,違逆總堂的意願,難保長老不會為難你。韓錚,你也算對我有恩,今日走到這一步,你並沒有什麼責任,終歸是怪我,怪我在夜色中行船之時迷了路。”

“西門……”

“聽我把話說完。”西門殘雪截斷了韓錚的話頭,這個言語寥寥的女子一時間像是有很多沉澱已久的話想說,“你也知道,我這趟來建康,除了是為夜後,也有再會故人的因素。但是來了建康,我發現我夜夜牽掛的那個人,已經變了。”

韓錚微微一驚。

“三年之前,我與他邂逅在餘杭的,我也沒想過像我這樣一個自詡孤傲之人也會為他的才情所傾倒,我愛他的驚才絕豔,愛他的年少輕狂。”西門殘雪的眼神微微有些空蒙,似追憶,又似紀念,“但三年之後我與他重逢,我發現他當年的那些熱血,早已在滾滾的黃沙中挫骨揚灰。他沉淪進了世俗,在輕歌曼舞之中失去了原來的方向,雖然我還是愛他,雖然我也欽羨他亂世尋樂的別樣情操,但是,我更愛他曾經的那段過往。”

韓錚怔怔地看著她,萬千話語堵在胸口,一句都說不出來。

“我不忍心看著他逐漸沉淪,不願看著他機關算盡卻隻為己利不為蒼生。”西門殘雪的嘴角再度浮起淺淺的笑意,“而我無法給予他什麼,我這樣的一個人,注定活不到亂世的盡頭,與其這樣,不如盡我所能,給他留下點什麼。”

韓錚聽著她的話,心中忽然有了些不祥之兆:“那麼你想……”

“我唯有一死,方能喚醒他沉寂已久的熱血——亂世需要他那樣的人。”

“西門,你!”韓錚驚呼,本能地就要起身奪劍,卻發現四肢百骸的力量竟然在方才無聲流失殆盡!

“我早知今日的結局,在方在接過茶盞之際就在你的茶杯中下了‘流砂’。”西門殘雪看著矮幾對麵驚惶的同袍,卻是淡然得如同話家常,“我用夜後對付‘三宮九翼’的伎倆對你,你恨我麼?”

“你……”韓錚跌坐回坐榻,睜睜看著西門殘雪,他胸口震劇烈蕩,腦中熱血上湧,他覺得眼前已經有些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不願去看清。

“到時候織語齋的夥計看到,隻會以為你我皆是被人算計,你被人下毒,而我命喪劍下,所有的後路,我都想好了。”西門殘雪嘴角帶著淡而又淡笑意,她左手秉劍,殘缺的右手緩緩拂過劍刃,“韓錚,謝謝你,謝謝你曾經救我。”

然後,在韓錚絕望的眼神中,西門殘雪以一種冷靜得遠超常人的絕代風華自刎。

多少載刀口舔血的歲月婆娑走過,而今隻剩陰陽陌路,愛恨相離劃九重。

昨日青絲,今朝紅骨,吊唱無路,天下誰孤?

永遠二年的暮秋,左尊將軍白延宗突發心疾暴斃在逃亡途中。

永元二年的暮秋,國君蕭寶卷以結黨謀逆之名,沒收糧商世家莫氏全部家產,家主莫奎雲被處斬,頭顱掛在建康的西城門上示眾十日,莫家家眷盡數遭到迫害,死得七零八落,但傳言莫家的獨女暗中有貴人相助在逃離建康後失去了蹤跡。

永元二年的暮秋,夜後遁去了行蹤,而國君蕭寶卷則公然展開了對滿朝文武百官的肆意屠殺,夜後的真實身份不言而喻,整個齊國民憤並起,各方早對蕭寶卷昏庸暴行不滿的勢力也開始了推翻一世暴君的行動。

永元二年的暮秋,左尊將軍長子白羽笙重新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