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層思考《小時代》
專欄
作者:開寅
《小時代4:靈魂盡頭》的上映終於為這套掀起極大爭議的電影係列畫上了句號。雖然它在流火的七月攬下了4.3億票房,但留下的卻是來自主流話語的一連串疑問、質疑和否定。圍繞這四部係列電影而展開的爭論注定將會是2010年代值得反複研究和思索的文化事件。
《小時代》遭到眾口一詞詬病的是的其“散發著銅臭”的拜金主義價值觀。影片對象征財富的服飾、豪宅和宴會的過火刻畫充滿了暴發戶色彩,它由一個充滿“正能量”的陽光起點出發,甩出一個已成為既成事實的暴發戶拜金主義主體世界,在這個世界可見的每個角落,皆以富貴、奢華、各種匪夷所思的財富炫耀和不擇手段的個人成功為立足點和行為目的。人們不是已然成為了高高在上的富有階層,就是從一個“渺小平凡”(反複出現在影片中的角色自我描述)的自我出發,前進在去超越高貴富有階層的路上。《小時代》以極盡想象之能事極度吹捧渲染了這種暴發戶躁狂的生活思維狀態。隻不過過分誇張的刻畫讓對財富奢華高貴的正麵描述走到了極致接著走向了反麵,做為成年人的我們被這樣的紮眼的“現象”所反複刺激,由開始覺得反感而到最後甚至惡心到要嘔吐了。
我們也許可以猜想,潮水般對《小時代》的價值觀批判正中下懷,既沉迷在這暴發戶時代的荒淫無度中不能自拔,又無法壓抑金權泛濫和道德敗壞進行惡意嘲笑和誇張抹黑,正是這難以用直白文字所表述清楚的原始動機構築了《小時代》的核心:極力渲染幾個女孩之間友誼的同時,又采取了一種變幻叵測居高臨下的上帝視角冷酷地審視《小時代》中諸“微小星辰”的掙紮和互相間的矛盾衝突。而能讓這些彼此折磨的“微小星辰”都感到釋懷的,是無因以自上而下的上帝姿態施加的所謂“純粹”的“愛與情”,這是讓人感到寒毛倒豎的解脫方式。
我們可能需要注意的是曾在網絡媒體上圍繞此片展開激烈爭論雙方之間最顯著的差異:年齡。《小時代》的粉絲群體幾乎是十八歲以下對郭敬明本人和他的文學作品充滿熱情的少男少女;而它的反對者則是清一色的成熟年齡段觀眾以及白領文化精英。很顯然,《小時代》所設定的目標觀眾群並非成人而是與社會現實距離甚遠的青少年群體。當我們剝去《小時代》與客觀世界的一些牽強附會的表麵聯係,這實際上是一部完全虛構的少女童話,在這個虛擬世界裏活動的角色,盡管在年齡和外表上接近成人,但行為言語以及思維邏輯上卻依然是高中生的。他們培植著浮躁又單線的友誼,以實現“自我”為目的進行集體狂歡,享受著夢幻多角戀愛的痛苦與歡樂,甚至以廣為流行的充滿好奇甚至讚賞的“腐女”眼光超越世俗道德標準去窺探建立在男性軀體展示基礎上的匪夷所思“情誼”。以他們為主體,以他們現在的知識、地位、心態、接受能力、創造能力和無邊幻想為基礎而構造了一個未來童話成人世界。而恰恰是這一部分少年人,他們在中國現實社會中的話語權幾乎為零,他們的理想、感受、尊重、認同和自我肯定隻有在《小時代》這樣的作品裏才找到了深層情感寄托。
從這個角度審視,如果說消費主義和拜金隻是《小時代》的外殼,而核心是對特權化的權力和感情地位的頌揚的話,那麼隻有對社會現實缺乏實質性認知而人生經曆尚待豐富的學生群體才會為《小時代》的敘述方式和口吻所動,進而全盤接受其所宣揚的內容,以最熱切的個人情感去擁抱和崇高化最冰冷的物欲,期待用超理想化的方式去投入金錢社會,最終結出一個“小時代式”的情感結構怪胎。
《小時代》的成功之處在於在直覺上把握了中國社會青少年的普遍精神狀態,畫了一套四張的“大餅”在思維和情感上給他們充饑。這恐怕才是《小時代》內在真正的核心運作機理。而它做為情節邏輯漏洞百出、拍攝手法簡陋幼稚的電影卻在青少年觀眾中所取得巨大成功的現象也才有了合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