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黃金的重量(下)(1 / 1)

黃金的重量(下)

專欄

作者:尹珊珊

我看到一個微博押沙龍回憶的故事:一家下崗職工家裏孩子很想吃餃子,但是沒錢買,絕望的父母借錢來包了頓餃子,又買了老鼠藥放在裏麵,把全家人一起毒死。這個故事,以及畢節兄妹自殺的故事,擊穿了虛構的底線,也就是說,如果我不是在新聞媒體和報告文學中看到它們,讀者會怒不可遏地指向作者,因為虛構藝術承受不住如此沉重的故事。

赤貧和揮霍,都是生活的表象,它們的對麵是世界性疲倦。我第一次看《發條橙》受到極大的震動,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徹底的厭倦,這種疲倦來自對美滿生活的百無聊賴,對善良的邪惡破壞,我在想:為什麼?

在幾十年前,腐朽的嬉皮士已經告訴我們另一個烏托邦,第一個需要徹底反對的就是消費主義,50年代所營造出的那種完美中產階級郊區生活模式是陷阱,是幻象,他們不開那種剛設計出來就已經貼上過期日期的車,不走尋常路,討厭那種50年代的完美中產階級生活,我們要像甘地一樣生活,拒絕做流水線上的齒輪,拒絕購買過多的東西,更別說名牌,停止像個sb一樣為資本主義製度站崗放哨。說白了就是:人不能隻靠著錢活著。

然後非暴力不合作的花兒青年們受到福柯的感染,重新反思犯罪和社會機構,也許右派看來這不是反思,這是可恥的指鹿為馬:《邦妮和克萊德》為好萊塢斷代翻篇,最後一場戲之暴力令人瞠目結舌,《畢業生》的迷茫也和貧窮或倫理無關,年輕人們揭竿而起的目標不是要成為消費體製下的精英,而是要質疑和改造整個看起來鍍金的體製,或者說,囚籠。

70年代的好萊塢很獨特,充滿了年輕人的暴躁和反思,他們讓我想到為何悉達多會覺得自己壯觀的宮殿裏到處都是灰塵,他為什麼要離開?我認為這才是高級的故事。《發條橙》雖然上映困難,但實至名歸是當年最偉大的作品,它的不凡之處在於沒有告訴你這是哪年發生的,這種故事發生在人類存在的所有年代中,這種厭倦和暴力不因為匱乏,僅僅因為有這樣的人。

這時候你應該能夠看出區別在哪裏,就是自由意誌,是個體超越物質層麵的永恒尊嚴,我知道自己不如神,但仍然與神抗爭,我自己是神,但是我愛人,我給他們帶去火種。《小武》在這一點上罕有地超越了貧窮和階級,成為當代中國電影史上最美的人物之一,他最後被銬在電線杆上的背影讓我落淚,不是因為他的絕望,而是因為他超越絕望的自尊。就像《悲慘世界》前麵部分好的那節是米裏哀把銀燭台送給他,價值不是讓他買麵包開工廠,而是贖一個靈魂;後來沙威自殺,不是惡人得果報,而是那常常的自白告訴你,有什麼能超過法律的成效,是愛;馬呂斯,這個被人詬病的虛假形象卻成為把沉重帶上天的翅膀,地上有被救贖的冉阿讓,未來有夢想家馬呂斯,那麼這個世界就會好,即使貧窮也一樣是樂土。整個電影很中二,但天真的人會為他們哭泣。

有位同事無奈地說,郭敬明有一種奇怪的可愛,他多年前一篇博客講到自己去黃永玉家做客,發出的種種驚歎有一連串是“哇,這麼貴的一個xx就這樣扔在門口”。他驚奇於黃永玉對於錢的叛逆或說糟踐,不久後我們看到了他的房子內景,都是碼得很整齊還拋過光的金磚。“他把大多數人羞於展示的對錢的態度這麼奔放地表現出來,不失為一種赤誠和可愛啊。”

我不能忍受的是看《小時代4》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尷尬,坐立難安。其中大段分屏,毫無來由的痛哭和混亂讓人震驚,這已經超越了人物在其中對於物質的揮霍和消費,而是一種赤裸裸地消費數以千萬計活生生坐在電影院中的觀眾,消費了我們的什麼?對於電影這種藝術形式最基本的信任。祈願這種畫麵和場景都止步於油印的書,且拆開書封的人,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