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刻相逢,澹然相忘
文學評論
作者:譚雨欣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0-0-02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
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卻無法企及你。
好像你的雙眼已經飛離去,如同一個吻,封緘了你的嘴。
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滿了我的靈魂,
你從所有的事物中浮現,充滿了我的靈魂。
你像我的靈魂,一隻夢的蝴蝶。你如同憂鬱這個詞。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好像你已遠去。
你聽起來像在悲歎,一隻如歌悲鳴的蝴蝶。
你從遠處聽見我,我的聲音無法企及你:
讓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靜無聲。
並且讓我借你的沉默與你說話,
你的沉默明亮如燈,簡單如指環,
你就像黑夜,擁有寂寞與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遙遠而明亮。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
遙遠而且哀傷,仿佛你已經死了。
彼時,一個字,一個微笑,已經足夠。
而我會覺得幸福,因那不是真的而覺得幸福。
聶魯達在拉美文學史上是繼現代主義之後崛起的偉大詩人。
這首詩是聶魯達寫給他的戀人阿爾貝蒂娜的。在相戀的時光裏,他們像世上所有的校園戀人那樣甜美。可惜一年多後,阿爾貝蒂娜在父親的安排下,轉去康塞普西翁大學繼續學業。此後聶魯達就開始了給心上人寫信的漫長歲月,從1921年到1932年,聶魯達給阿爾貝蒂娜寫的書信就有上百封之多。在那個時刻,阿爾貝蒂娜是寂靜的,她的寂靜,讓聶魯達覺得“仿佛她消失了一樣”,他不斷寄過去的信件,沒有回音,像是不斷湧上來的暗潮,卻始終抵達不了岸一般。在這樣的情況下,聶魯達寫了一首名為“我喜歡你是寂靜的”的詩。聶魯達每天靠寫信寄相思之苦,這些信都是他內心愛和思念的訴說,與最開始的互相回應不同的是,他的愛人不再熱烈,甚至開始不回信了,聶魯達知道,他的聲音“無法企及”他的愛人,“企及”即是“踮起腳去夠高處的東西”,“可以企及”就是“踮著腳去夠可以夠到”,“不可企及”就是“踮著腳也夠不著”,現在,聶魯達都知道,即使他再怎樣寫信,都已經無法聯係上她,重要的是她不會再如從前般愛他。比起聶魯達的癡心一片來說,阿爾貝蒂娜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她若離若即,神秘飄忽,他對她來說不再是不可失去的唯一,經常隔了很久才回信。而且字數越來越少,終至音訊全無了。聶魯達將自己昔日的戀人看成是寂靜,哪怕不再與他傾交彼心,她淡淡然淡出他的世界,唯獨他還在對著她日漸消失的背影唱著悲歌,連她的無聲無息他都愛,他用了“仿佛”一詞,意思為相似;近似,可以看出,聶魯達其實知道他日思夜想的愛人已經不再留戀他,可是他卻不願去相信,所以用了仿佛,“你從遠處聆聽我”,聶魯達失去了她的“雙眼”,但愛的執迷使他仍然不去懷疑愛人已經遠離,用在她身上的詞都是美好的,如“吻”,象征甜蜜,情侶之間親密的舉止,他還在思念她。聶魯達的愛深邃,長久,寧靜又熾烈,他愛她到她已然“充滿了我的靈魂”,他無限廣博的心間全都是她,愛貫穿了這首詩的從始至終,甚至穿越了他寬大的心底,瑩瑩繞繞纏綿他的靈魂,如同一隻“夢的蝴蝶”,那是愛的樣子,翩然起舞,愛的自在灑脫,愛的美麗富饒,可是他為什麼又說到“你如同憂鬱這個詞”呢?聶魯達卑微的愛著,他甚至開始愛上她的不回答,他默默地等待,哪怕他已經猜到她好像已經離去。他一遍一遍強調,“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他在低語祈求,求她回來,這種聲音微弱無力,他卻沒有別的辦法。他的聲音無法企及她,她寂靜的在遠方聆聽。他微弱的聲音開始祈禱,祈禱能與愛人的沉默對話,沉默像是死水和漆黑的屋子,像是不再閃爍的明星,像是已經枯死的樹木!
聶魯達隻敢把自己看成是“你的沉默”,小心翼翼地“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卻無法觸及你”——你可以收到我的來信,把我對你的心看得很清楚,我的整顆心就是對你的愛,愛的感覺就像張愛玲說的那樣“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聶魯達卻沒法把愛人看清楚,因為她“沉默”,“遙遠”,“仿佛消失了一樣”,仿佛再怎麼昂頭挺胸的人都隻夠看見銀河的一條旋臂,“你就像黑夜,擁有寂靜與群星”。盡管如此,聶魯達還是說愛人的“沉默明亮如燈”,連她的沉默都能指引他的方向,讓他一心向往不能避之!他愛的如此卑微又熱烈,這是多麼深沉的愛情嗬!她的沉默“簡單如指環”,簡單的不是指環,指環是愛的終結,是親情的開始,是戀愛的結束,是婚姻的起點,指環含義複雜,其中包括責任,義務,親情,愛情,沉默則不然,沉默是簡單的,就如同她消失一樣。她的沉默如“星星的沉默”,“遙遠而明亮”,這個癡心的男人已然把自己丟在了她愛的沉默裏,還覺得這沉默裏明亮如晝,嶄嶄新亮堂堂。詩人最後覺得這份愛“遙遠而且哀傷”,他的心是否也已經開始放棄呢,“仿佛你已經死了”。 他觀望著對岸寂靜的她,“明亮如燈,簡單如指環”,他朝思暮想,一心向往,可是“寂靜”卻如同一潭死水,任憑他怎樣將衷腸傾訴,心底卻是覺得哀傷和遙遠的。她沒有回信,將他的鍾情棄之度外,我仿佛看到了悲傷的聶魯達在月光下向著她的方向遙望,寧靜而哀傷,她浮現在他的腦海,他低頭輕輕的訴說著他的思念和輕微的埋怨,可是,她不回答,仿佛她已經死了。後來,聶魯達用夢的蝴蝶和黑夜來比喻戀人。因為夢是不存在的,蝴蝶是絢麗的;黑夜是深藍的,星星越亮,顏色越憂鬱。所以他把他埋在黑夜裏,不說話。如同徐誌摩在《我等候你》所說,“我等候你,我望著戶外的昏黃,如同望著將來,我的心震盲了我的聽,你怎還不來?”期待是一種美,也是一種煎熬,我想,聶魯達彼時彼刻也深有體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