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接骨師之女》中的另類“瘋女人”(2 / 3)

二、作為母親的焦慮

十九歲是寶姨一生中重大的轉折點。婚禮當天的慘劇讓她同時失父喪夫;隨後,吞墨自殺不成,她又慘遭失聲毀容之苦,在劉家老太太的堅持下,為了腹中的小生命,她才願意忍辱偷生,以“保姆”的身份留了下來。

作為兒媳,雖然在劉家生活十幾年,但寶姨卻被認為是“北京來的遠親”,“尼姑庵裏差點燒死的”,大家都覺得她“死了倒還好些”(譚恩美,2012:167)。她的日常生活就是以保姆的身份照顧女兒和在劉家的墨坊裏幹活,偶爾出去挖挖龍骨。她的後半生被完全禁錮在劉家,除了茹靈和老太太以外沒有人看得起她,被人嘲笑的叫做“焦木炭”、“燒火嘴”。老太太去世後,寶姨越來越焦慮,因為茹靈對她的態度發生了變化。

首先是茹靈對寶姨的崇拜轉向了對名義上的母親—伯母的崇拜:作為孩子的茹靈希望像妹妹(伯母的親生女兒)一樣得到伯母的稱讚和寵愛。隨後,茹靈十四歲時有人開始提親,寶姨為這門親事很擔心,和茹靈之間出現了第一次大的衝突;當她聽到茹靈要嫁的是張老板(害死她父親和丈夫的凶手)的兒子時,“她發出一種溺水的人那種絕望的聲音,然後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她打了我一巴掌,然後把我推到牆上,一下一下地打我的肩膀,打我的頭”,“她突然雙膝跪倒在地,使勁拍打自己的胸脯,表示沒用啊,沒用啊”(譚恩美,2012:195)。名義上是保姆的寶姨卻做出了一種母親的行為,表現出了擔心女兒的焦慮。“言語”阻止不成,寶姨又寫書信給女兒,希望能阻止女兒做下錯誤的決定。可惜茹靈並沒有讀完,當寶姨聽到她說“就為了擺脫你,我也要嫁過去”(譚恩美,2012:199)時,她的焦慮達到頂點:捶胸大哭、雙手飛快揮動拍打著牆壁。第二天寶姨自殺的消息傳來,終於成功的阻止了婚事,而她的屍體在母親的命令下被扔到了“窮途末路”(劉家院後的崖溝,堆積被拋棄的死屍的地方)。

寶姨自殺後屍體被扔到“窮途末路”是有寓意的,根據中國傳統的理念,人死後入土為安,寶姨並沒有得到合適的安葬,屍體被扔到崖溝裏,這印證了寶姨在劉家根本沒有地位可言。“窮途末路”是一個隱喻,象征了女性被禁錮的命運,而寶姨短暫的生命中貫穿著這樣的禁錮:被禁錮、作為母親的焦慮以及最終的反抗和掙紮。寶姨以生命為代價,為了女兒而反抗自己被禁錮的命運。

三、失語和反失語

失語症(aphasis)原是醫學上的一種病症,指因大腦左部受傷而造成的言語功能障礙或喪失,被運用到文學批評中,特指女性在男權社會中沒有發言權。女性失語是女性主義批評理論體係的一大前提。在文學領域的男權世界中,人們的語言是男性的語言,是男性意識的載體,體現的是男性的立場和價值觀,而女性被壓迫,沒有自己的聲音和話語,處於失語狀態,隻能壓抑自己的語言和欲望。女性的壓抑狀態橫貫於整個女性的曆史。對於寶姨,一個有如此悲慘命運的女性,自然也是如此。

寶姨吞墨被救後,說不出話來,隻能發出嘶嘶的聲音,這顯示著她不僅失了言語,還失了身份。沒有人關心她叫什麼,即使自己的女兒也隻是叫她“寶姨”,從未想過她的名字是什麼。她以保姆的身份照顧女兒,在墨坊裏幹活,在劉家過著被壓抑禁錮的生活。

婚禮上的慘劇給她留下了永遠的烙印,內心的傷疤隱隱作痛,尤其在聽到或者看到殺人凶手張老板時。慘劇後的第三天,當張老板送棺材到劉家時,“她先是舉著燒火的火箸要打他,後又拍著棺材大哭”(譚恩美,2012:166);在後來的日子裏,隻要聽到有人提張老板,她就“吐口水,……在房間裏敲著鐵桶咒罵張老板,……她捶胸頓足,拚命揮手……拚命發出一種很怪的聲音,仿佛恨不得把喉嚨掏出來”(譚恩美,2012:173)。及至最後,當她得知女兒將要嫁入張家時,她不惜以生命為代價來阻止,隻為表述自己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