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1 / 3)

第二卷給姨媽當保姆

夜裏,阿桂躺在鋼絲床上,雖然旅途勞頓辛苦,可翻來覆去睡不著。因為鋼絲床太硬,被褥太厚,也因為心裏難受。

她聽見姨父起了幾次夜,拖著腳去上廁所,聽到姨媽夜晚輕輕地咳嗽,很響地把濃痰吐到盆裏,也聽到表弟打呼嚕的聲音。

她想起了馬村的夜,多麼安靜!窗外飄進田野的芳香。雖然是簡陋的老房,可也有一間屬於自己的臥室,一張屬於自己的烏黑的硬木床。

自從兩個兒子結婚,她和老伴關係形同路人,她就搬到兒子住過的小屋去存身。小屋總收拾得清清爽爽。床單和被罩補了又補,也總是散發著陽光的味道。可是現在,五月開始炎熱的天兒,她卻蓋著一床又又硬又厚的髒被子,散發出一股子黴味。

十一

天蒙蒙亮,阿桂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剛睡了不一會兒,就聽到表弟起身上廁所了。廁所的騷味兒一直衝進阿桂的鼻孔,她差點兒吐了出來,立即就清醒了過來。

表弟開始刷牙洗臉,阿桂也趕緊起身。她拖著沉重的身子收拾好床和臥具,再收拾自己。她的小包袱裏隻帶了幾件衣服,原來指望到了姨媽家,能揀幾件舊衣服穿。她聽村裏當保姆回來的年輕女人們說,剛去時,主人都會給一堆衣服鞋子,有的甚至是半新的。根本不用自己帶衣服。阿桂看姨媽姨父身上穿的舊衣服,比鄉下人也好不了多少,就不指望得到舊衣服了。

早飯是稀粥、牛奶、饅頭和雞蛋,還有幾樣小鹹菜。一會兒工夫,老三就把早飯擺上了桌。老三煮了四個雞蛋,熱了兩袋牛奶。阿桂盛好稀飯。看姨媽姨父都坐好,才敢端起自己麵前的稀飯,剛要往嘴裏扒拉,就聽姨媽說,以後還是煮三個雞蛋吧!

老三說,四個人幹嘛煮三個,您又不是沒有錢!

他對母親的勢利很不滿。劉老太一向是個挺慷慨的人,飯桌上有什麼好東西,寧可自己不吃,都要緊著兒女吃;做了新鮮東西,經常送給左鄰右舍嚐嚐。老三不明白,母親怎麼對親外甥女就這麼小氣?老兩口每月退休金加起來有一萬多人民幣,根本花不了,怎麼舍不得一個雞蛋呢?

劉老太說,阿桂來當保姆,又不是來享福的!

阿桂心中一緊,姨媽便徹底不再是姨媽了,隻是一個利害的雇主了。

周老頭沙啞著嗓子說,阿桂也是一把歲數了,每天吃個雞蛋吧!

劉老太衝老頭子一瞪眼,你懂什麼,保姆有保姆有規矩!

老周就不敢再言聲了。

阿桂聽一家子為了一個雞蛋爭執,趕緊說,我不愛吃雞蛋,以後表弟就不要給我煮雞蛋了。阿桂在鄉下時,一年到頭也吃不上雞蛋。老頭子不舍得讓她吃。所有的雞蛋都拿去換錢買酒喝了。

十二

劉老太不是舍不得一個雞蛋,是看阿桂橫豎不順眼。

阿桂一露麵兒,劉老太就後悔了。想到讓這個操一口難懂鄉下話,生得黑乎乎的老婆子來伺候自己,十分不情願。劉老太跟很多老太太一樣,雖然自己也老了,偏就看不得別人老,自己也是一把皺紋,偏看不得別人的皺紋。

劉老太心想,怪不得人家都用小保姆呢,起碼看著養眼!當然,自己家即使想用小保姆,人家也不會來。聽鄰居說,現在的年輕保姆都挑著呢!看房子大不大,保姆有沒有單獨臥室,有沒有大彩電,有沒有獨立衛生間,每天能不能洗澡。自己家這個樣兒,年輕保姆根本不會來!

當然,即使人家願意來,劉老太也不可能用小保姆。她總想,老伴年輕時是個很多女生追的帥小夥,偏就自己追到了手。夫妻揩手走過了50多年,自己一直防範著老伴呢!雖然如今老伴老得連尿也憋不住了,可男人都是愛年輕女人的,這劉老太堅信不移。早就聽說,如今的保姆淨是狐媚子,千方百計把男主人勾到手,把女主人取而代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她們也不放過。

因為一個雞蛋,一餐早飯,全家人吃得沒滋沒味。

十三

轉眼間,阿桂已在姨媽家呆了一個星期,可還沒有學會做城裏人的飯。她炒菜,依然是黑乎乎的一盤;她悶米飯,不是硬了就是軟了;她煮的麵條,基本都會爛成糊糊。雖然老三手把手地教,可是到頭來,還是什麼也沒有學會。

阿桂想,在鄉下她燒了一輩子飯,不是燉,就是煮,菜都是自家醃的鹹菜,一家老小也都吃得香香的,一輩子也就這麼過來了,怎麼老了老了,倒不會做飯了?

晚上睡不著的時候,阿桂突然想明白了,鄉下人都是肚子餓得咕咕叫才吃飯,所以一碗糙米幹飯也香甜得很;城裏人呢,成天不是坐著,就是躺著,肚子裏油水消化不掉就又得吃飯,不多用油鹽炒出味道,就吃不下去。

尤其是姨媽和姨父這樣的老人,一天的事兒,就是坐著等吃飯,活動量幾乎沒有,得變著花樣做,才能吊起胃口。看姨媽和姨父吃飯,每次隻吃乒乓球那麼一小塊,不夠自己塞牙縫的!鄉下人隻要做得動,七老八十的人,也得忙乎幹活兒,一把歲數了也都能吃飯。自己也已是一把歲數,吃粗米飯每頓也得一大碗。

可是在姨媽家,阿桂不敢那麼吃。每餐飯隻是匆匆扒拉一小碗,就放下了。聽表弟說,城裏的米要三塊錢一斤,自己不會做飯,要是放開了吃那麼金貴的米飯,姨媽的臉還不定拉成什麼樣呢!

十四

老三教不會阿桂做飯,隻能還是自己做。他想,阿桂來不僅沒有解放自己,倒是更累了。連灌開水都得教阿桂,多煩哪!

阿桂做飯不好吃,劉老太就讓阿桂陪她下樓曬太陽,給她捶腿。這些活兒老三沒有精力幹。從前劉老太都是拄個拐,一步一挪地下樓,到宿舍傳達室門口的破沙發上坐坐,那兒有極好的陽光。

劉老太坐在那兒,和幾個老太太有一句,沒有一句地聊一會兒天,顯示自己的身體還是挺棒,心情也會好很多。一年又一年,老太太們露麵的越來越少了,劉老太的成就感就更強。在機關裏勾心鬥角一輩子,拚到最後,就是拚個誰的身體更棒,誰活得更長!所以,每天下樓曬太陽,成了一件大事。

劉老太住的是老樓,沒有電梯,阿桂先把沉重的老式輪椅從四樓搬下樓,再上來攙扶著姨媽下樓。劉老太坐在輪椅上,由阿桂推著在院裏樹蔭下轉,碰到熟人時,就對人家說,這是我家新來的保姆!

阿桂小心地推著姨媽,在院裏轉了一圈又一圈。劉老太渴了,就把帶的水杯遞過去,可是阿桂自己沒有水杯,就隻有渴著。姨媽要求阿桂推著她去附近的小公園,要走一兩站路,阿桂推著輪椅走一上午,對快70歲的她來說,也累得夠嗆。一路上姨媽隻看風景,話也不和阿桂說。有時候在公園碰到可愛的寶寶,姨媽便慈愛地跟寶寶逗,還掏出糖來給寶寶吃,可是對阿桂,依然是一張冷臉。

回到家裏,把劉老太安置在沙發上,阿桂沒來得及上一趟廁所,喝一口熱水,劉老太便打著官腔說,阿桂,來給我捶腿。

阿桂陪著笑說,姨媽,我上趟廁所就來!

偏阿桂年過半百後,就有了泌尿係統的毛病,越是急越是尿不盡。等她從廁所出來,姨媽的臉就拉了老長,說,阿桂,你也太嬌氣了,喊你做事情,怎麼就那麼難呢?

阿桂隻能忍了氣,陪上笑臉,搬了小凳坐下給姨媽捶腿。

經過一番思考,劉老太決定給阿桂北京保姆的最低工資,每月800元。可開始的兩個月,每月隻給600元。老太太跟阿桂說了這個意思,阿桂一口答應下來。她想,這樣三個月也能掙到2000元,在鄉下種一年地,也掙不到這個數兒!

十五

來了不多日子,阿桂已經把劉老太家角角落落的陳年老灰都打掃幹淨了。把存了半輩子的破破爛爛,都搬到樓下賣的賣,扔的扔。十幾年沒有擦過玻璃,統統擦了一遍,家裏頓時幹淨了不少。阿桂雖然上了歲數,可還有一把力氣,姨媽怎麼支怎麼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