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在南北，眺望在東西。
女子在橋上浣紗，倒影中充滿了憂傷。她驀然回過頭，我來不及微笑，這張臉孔就上心頭。
段思思！①
段思思的背影一向很好看，正麵也是賞心悅目。
我一驚，就慢慢醒轉。在我錯手殺了楊悲秋②，直接傷害了我深愛的女人楊愛之後，段思思，那個不遠萬裏從西域來找我的神秘女子，那個在烏蠶鎮連升客棧與我暢談一宿的大齡女青年，用隱晦的言詞和動作暗示我，我的身世並不簡單。
當我涉足江湖，也漸漸明悉她所謂的暗示，我的故鄉也許是風景如畫的蘇州，我的家也許就在滄浪山莊。
這是我第一次到蘇州，到蘇州滄浪山莊。夢境仿佛神諭，揭示了冥冥之中藏掖的秘密。我叫寄奴，人們都叫我寄奴，可是我卻無法肯定，我真正的名字是不是這個，我的生父是不是這間山莊的主人白名夏③，而白玉堂④又是不是我的兄長？
段思思不在，無人回答我的提問。
魚沼飛梁下的水麵暗沉沉的，傳來濃重的水音。在踏過魚沼飛梁之前，我對著空氣想像著一個標致的五官，然後嘴唇拉開一條縫。我確信遠方的楊愛能夠感受到這一吻，但是遠方的她可能偎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和那個男人一道注視著我的命運，不是關心，而是仇恨。
雖然楊悲秋是一個不可救藥的小人，但我的失手已犯下了難以彌補的錯誤，楊愛再難寬恕我。無數個夜晚我曾在床上輾轉難眠，思忖著，我該不該聽從嵬名守全⑤的建議，為尋楊愛踏上紛亂的江湖？即使她永遠不會和我在一起。
風月無異，人間早已暗換芳華。所有人都走了，隻有我一個人在這裏，在這裏舔舐著情感內裏的幽境。
我盼望天空垂落下不可勝數的雨滴，蕩滌人世的汙濁。一如五十七年前，堅強公子在金陵刮起的那場革命風暴，席卷華夏，幾欲傾覆中土，一掃世間穢惡。隻可惜功敗垂成，公子橫死，卻造就了星星之火。到如今，不知多少英雄好漢，亂世奸梟從那場風暴中走出，成為江湖武林魏闕朝堂的中流砥柱。聶長空、玉司馬、顧餘侯、白名夏、李惟春、楊悲秋、李杜、範微瀾……舉不勝舉，時間在流動，跟著宇宙的節奏翩翩起舞。我目送它漸行漸遠，不得不折服於它的獨立意誌，不顧任何人或者宇宙。
就像被時間駕馭的馬一樣，時間是我們的主人。一旦我們表現出沒有理性的孤獨，他就會浮躁與混亂，不再用純真的眼眸看著眾生。烏金案、武當滅門案、少林掌門猝死案、襄陽王逆反案……身為六扇門的六品校尉，我的閱曆就是在查案的時間長河中不斷增長。
現在，時間鑄就了死亡。
白玉堂死了，我最好的哥們死了。
紫竹傘下一襲素裙，魚沼飛梁上佳人娉婷。美麗又殘忍的往事，回到最初發生的地方，勾起了我鱗次櫛比的回憶。回憶裏填滿了相思的淚滴，少年漂泊的肆意，少女等候的柔情。心底的寂寞與思念，沒有因為時光流逝而失去原有的執著和深邃。
曾幾何時，白名夏和段思思，在如此朦朧的意境中偷情，暗許心跡，可終究逃不過背妻棄子的控訴，逃不過曉風殘月般的變幻。一如今日的我和楊愛，佳人遠走他方，少年徒斷衷腸。一夜的相遇之後竟然是漫長如一生的告別，情意無從開口，隻輕輕地問一句：“走了這麼久你變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