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衝到岸邊,又退回去。我站在魚沼飛梁上呆望,仿佛波濤在自己體內洶湧,一次一次地拍擊著自己,有時候在夢中也會有這種感覺。
我兀自站了一會兒,思緒從死亡中解脫,邁著沉重的步子走下魚沼飛梁。白玉堂在蘇州,駱半仙在寂寞縣,我不知道我的故鄉應該在哪裏?我好像隻有這麼個地方可去。如果戶籍管理嚴格,我隻能擁有烏蠶鎮的戶口。
記憶踅回到烏蠶鎮,回到石炭場那個悶熱無聊的礦井。碟形的油燈,黑色的套頭,裸露的身體……十六歲時的我,還是一個挖煤的苦力。楊悲秋還化身為老白,默默地傳授我武功。
煤塵襲擊了所有的人。我們見到對方的時候不免嚇一跳,除了眼白之外都是黑色的。阿大永遠衝在最前麵,他吃力地挖著煤,唱著淫蕩的詩歌。遙遠的黑洞洞裏傳來令大多數人都興奮的回聲。
阿二是少數派,他冷漠,他隻嘟噥著一句話,大秤分金,小秤分銀。他把綠林好漢經常掛在嘴巴的話掉了個,顯示了他非同一般的貪婪。
阿大漸漸停唱那淫詞豔曲。因為那深邃的洞裏有無數的回音在重複阿二的話,那種妖吟般的腔調讓每個人耳根子滲出了汗水。
“大秤分金,小秤分銀。如果有金有銀,你願不願意殺人?”
阿大不幹活了。阿二看著他停止了手裏的家夥。大家都不動了。
阿大霍地衝到洞裏的深處,他發狂似地怒吼,是誰?他用鑿子拚命地鑿那石壁,仿佛裏麵藏著數以萬計的金銀。黑糊糊的泥土中露出白色的點。
阿二也衝了上去,他揮起十字鎬幫著阿大。白點越來越大,形成了鏡子大小的麵,燈光照在上麵,泛起銀色的光芒。
阿二大呼,是銀子,銀子啊。
我們都呆了,覺得不可思議。
突然大家又笑了,野蠻而高興。那笑聲很響,充斥在礦井的每一個角落。
現在想起來,阿大和阿二就是在那時候受到最原始的誘惑。他們沒能抵抗得住誘惑,人性在即將唾手可得的財富麵前不堪一擊。
接著礦井裏的舊人不斷地減少,新人不斷地補充。大多數人都是被誘惑帶走,我當時不懂,後來明白,他們都去做了楊悲秋的殺手。
論資排輩,我也該是前輩。隻是我對於金銀沒有切膚之痛撓心之癢,所以在楊悲秋的所有殺手之中,我出道最晚,卻最受楊悲秋器重,也最令他失望。
應我之邀,天幕中扯下縷縷銀線,牽動著長江的波瀾。我暗暗發誓:一年以後,我會回到這裏,將一個人親手埋葬。
傷心俯城郭,煙雨正溟濛。回首滄浪山莊,在最後的夕光中,它顯得異常安靜。安靜得讓我發冷。四周靜如諸神的黃昏,漸漸消融成一片黑暗,吞噬掉我孤寂的足跡。
-------------------------------------------------------------------------
①段思思:碧玉刀的主人,白名夏的妻妹及情婦
②楊悲秋:孤星門門主,暗殺流黑道宗師,也是楊愛的父親。
③白名夏:滄浪山莊莊主,曾憑借長生劍名列兵器譜排行榜首位。
④白玉堂:疑似白名夏之子,擅使單刀,為寄奴義兄。
⑤嵬名守全:西夏貴族,曾遊曆中土,與寄奴乃八拜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