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烏蠶鎮的前一夜,那一夜天空破裂,未雨驚雷,一個女人傷害了我。我永遠記得那一夜,那是我走出烏蠶鎮的一夜;我永遠銘記那一聲響,叩在我人生的心扉上——“砰叱!”,窗子被震開,一個在我生命中無比重要的女人站在窗口。
“是你,楊愛!”
我仿佛過電一般,升騰出一股潮熱。沒等這股潮熱蔚然,再一瞬間,又一瓢刃光斜劈而至。
空氣四分五裂開來,我的心仿佛已經有一千歲了。我很樂意這樣地相逢。縱然今生不能相濡以沫,亦不致相忘於江湖。能夠不忘,便好。
楊愛未著女裝,而是頭戴四楞逍遙巾,腰係白色絲絛,一看像是走方的郎中。我看她這副打扮,立刻明白了。
重逢,絕對不能有一方忘記。
刀鋒貼肉,一抹絳紅飛上臉頰,血液澆醒我的酒。
我感到肩膀一陣鑽心的痛,痛感讓我明白這不是在做夢。她翠袖飄浮,藕臂招搖,棱角分明的額頭竟是說不出的親近。
“我一直在等你。”我不想質問她,一年前是真正愛我,還是合謀欺騙。真相已無所謂。因為我已經弄明白我的心裏盛滿了她。視若路人的刻意遺忘不但會使人焦慮,也使人驚懼。
“少花言巧語了,我今天來是要殺你,殺你忘恩負義,殺你薄情寡義。”
“你爹是罪有應得,他殺人無算,做過很多傷天害理的事兒。”
“我爹沒你們說得麼壞”,她眼中閃過一絲哀怨,“都是你,都是因為你。”
“我也不想殺他,我事先不知道劍淬了毒……”
“你捫心自問,你所做得對得起良心麼?要是你知道,你會不殺麼?”
“會,但我也不會救他。”
……
我一臉愧怍,誠然,愛一個人,就應該為她有所犧牲,可是愛一個人就可以讓無辜的人為此犧牲麼?就可以任由她的親人胡作非為麼?如果我當初早知道,在豆腐幹和橘子之間,我該選擇誰?在道義麵前,我還是讓愛情低了頭。這是我選擇的酒,再苦,也隻有喝下去。
“嗬哈哈……”
我神經質地發出一連串的長笑,我驚駭自己怎麼陡然笑了,笑得這麼巨大、愉悅,如釋重負。
要說的說完了,我不置一詞地懸起荷包。那是她送給我的信物。我把它舉過頭頂,拇指與食指夾住栓它的紅線繩,撒手。荷包在搖晃,像一道美麗的屏障。
“告訴我,裏麵裝的是什麼?”
“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我們……”楊愛語帶哽咽,幾乎說不下去,“我們不可能了。”
突然一切又變得嘈雜,秦莫離的裂目與紫髯伯的怒發,他們持著自己的成名兵刃在血泊中遊走。或許幻覺讓我回到了以前。以前很多我沒有見過的人和沒有遇到的事,都在這一瞬間湧上眼簾——這些人裏麵並沒有白玉堂,白玉堂那時還是小毛毛蝦呢。
當聽到一個傻瓜式的呼喊,我真懷疑是自己的耳鳴:“人生豪邁,不過是從頭再來。”
紫髯伯出乎意料地放過了秦莫離,身形一晃,消失不在。難道是秦莫離感動了他?
容不得多想,與此同時,另一道黑影卻不請自來。
我失聲道:“無涯!”消失了許久的無涯終於露麵了。他畢竟是我的半個師父,曾經跟教過我“八步趕蟬”。
無涯雙眼灼灼:“哦,寄奴,是你啊。看來認識我的人不在少數。”
我饒有深意地說:“也許更多。”
無涯一愣:“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