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接過電話,必須離開。他把水果都清洗好,免得我自己去動手。留我一個人時,開始不得不想他。
不過回憶總是片段又令人傷感。
我似乎尋找不到與他相識的第一次。我們住得很近,我知道那是他的家,但我隻是偶爾能見到他呆呆的站在門口。比如我以前的夥伴,高建廷,杜開月,我知道他們是出生在那裏,很明確他們來自什麼地方,起碼十五年之內我們一起生活在這不大的天地裏。
他五年級時,媽媽教他,天天聽她念叨這個名字,這個孩子怎麼怎麼的,就像是成了故事裏的人。
夏天的黃昏,一群孩子在玩耍,也有我。
他現在門口看,右邊是一個菜園,前麵是橋,是河,一條大路。我叫他,他隻是搖搖頭。調皮的孩子叫他“羊屎蛋”,實則是洋人的洋。他穿著很洋氣,很新,像是一株修剪漂亮的植物被埋栽在土裏一樣。
這裏的人從生到死都沒走出這片土地,過著安穩的生活。可是也有些特別有誌向的人,他的爸爸就是。
在我的記憶裏就見過他兩次。一是俊昊爺爺死的時候,二是接他轉學。他的媽媽不經常出門,在家有打不完的毛線活。也沒有親戚上門,大都在外地吧。
夏天,說不準就下起了雨。玩的時候大家都找不到我。下雨了。我還是不出來,躲在沒人的男廁所裏,這是誰也想不到的。憋了半天,也沒人來找我。聽見有人叫我:“人都跑家去了,出來吧。”他說,“真的,越下越大了,快出來。”他打著藍色的雨傘,被雨淋濕了很漂亮,小皮鞋上沾了許多泥點點。他一把把我拉進傘裏,我蹲下去,用手抹掉他鞋麵上的泥。可他把我拉起來,拉著我往前走。
“你喜歡這樣嗎?我一點兒都不喜歡。”他說,“我媽沒有事做,她才會特別注意我的衣著,她不快樂。”他說著普通話也很有禮貌。他說不快樂,我根本體會不到,我想我自私的很快樂,因為我還一無所知。
二零零年他走了,沒有什麼特別的告別。他家門口停了三四輛轎車,他爸爸非常正派,一副很有錢的樣子。媽媽也算洋氣,隻是臉色蒼白,身子很柔弱,呼吸都要很用力的樣子。我們即使住得很近,也沒有什麼來往,除了我和他的友情吧。一家人與這裏格格不入,因為不與人來往,來去都很自由。
女人在一旁點理東西。他在反抗,搬上去的東西,他又氣衝衝地搬下來。女人一臉無奈的看著父子倆的爭吵。還有兩個壯碩的男人替他忙裏忙外,這樣的動靜不免招來一些人探頭觀看。
看的人心情也很複雜,我不了解他爸爸是多麼有錢,他媽媽為什麼不出門,他為什麼要走……
那時我們認為自己長大了,即使悲傷也不流淚,然而傷痛都是實實在在地烙在心上。
“我做不了主了?都是為誰有一個好的前程?”男人吼道。
“不走。”他一腳踢翻箱子。
“你不走,這房子你也沒得住,我已經賣了。”女人哆哆嗦嗦在整理一些雜亂的東西。
天灰蒙蒙的,沒有一點雲彩,特別悶熱。我手裏捧著他送的相機也沒有派上用場。那兩個男人硬生生地把他按進車裏。
他們消失在村頭,兩棵柳樹把頭垂得老長。
我站在窗邊,因為沒換衣服,因為潮濕,因為沒有陽光,我有點冷。
他們擁門而進,打破了我一個人的寂靜。
“房子找好了,行李都搬過去了,你好沒?”晴初把我從窗邊拉過來。“等著你們呢。”我說。馬毅也走過來給我披上外套。晴初鬆開手,臉別了過去。我明白她剛才的興奮是因為和馬毅獨處了半天,一起找房子,搬東西,聊天這些幸福的事兒。
“走吧。”我又牽起她的手,馬毅在後邊拿著滿袋子的水果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