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日,歲煞南,天氣晴,宜祈福、入學,忌詞訟、移徒。黃靖突然就精神大好了起來,咳嗽也止了,氣色好很多。王政喜出望外,而久在民間走動,見多識廣的李長風看到他原本蠟黃的臉上泛起兩坨淺淺的紅暈,就知道要壞,這明顯是回光返照的征狀。趕緊著人去通知韓大人。
黃靖自枕下取出在自己尚可支持的時候親撰的一紙奏表,請長風代轉韓大人,等自己死後進奏皇後娘娘,隨之又令王政自炕稍櫃閤中取出一隻歙硯,交給李長風說:“這方硯乃是我祖上流傳之物,倒無甚貴重,隻其料石堅勁,下墨最好,以手摩之,索索有鋒芒之感,恰如你的性格,就留與你做個念想。”李長風忍不住哭出聲,堅辭不受:“此為兄之祖物,自當待病體康健後,交付與後人才好。”
黃靖倚著炕角的牆壁萎坐,笑道:“長風難道不知‘閻王叫人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他老人家的詔令早就下來了,隻是我戀著這花花世界,才叩頭作揖的又討著活了這些日子。你我相知一場,最是合契,你視我為兄,我又如何不是視你為弟,此方硯即是兄贈與弟,也算做個溝通,下一世以此為憑證,依舊做兄弟。”
再不管李長風在一旁大慟,又叫王政自櫃中撥出自己積攢下的幾十兩奉銀,吩咐道:“你將這些銀錢平均下來分送給諸將,告知他們所贈雖然無多,隻在做個永別,叮囑各營勿要誤了守土大責,務必堅守職務,聽從韓大人、李大人差遣調度。”
王政至此時也察覺到事情大異,黃大人明顯是在作臨終遺囑啊,他也不敢如李長風一般大聲嚎啕,隻默默低垂著頭落淚。
黃靖努力抬高些手指,向李長風笑道:“多大的人了,長風還要擦鼻涕抹眼淚,做些小兒女姿態。我病至如此,每日咳得五內劇痛難耐,若這一時便去了,倒還算享福了呢!”令王政取過酒來,顫抖著雙手,親自斟了一杯,舉給李長風:“長風,你我自相識至相熟到相知,恰如你所言,非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我常常惋歎不曾與你相處得夠,奈何無常相催,人力難拒,你我今日便同飲這杯酒,從此別了。”
李長風此時心中千言萬語,隻化作了點點淚光,雙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隻覺得一股火澆灌在了喉嚨,嗆得從心肺中向外冒出苦澀。黃靖也把酒杯放到嘴邊略抿下一點兒,接著又斟第二杯,李長風也不曾言語,隻麻木著接過來又是一口飲盡了。
王政杵在一旁,隻顧著落淚,經久不知說什麼才說:“大人病已至此,諸事均有遺命,隻是家中,不知如何安排?”黃靖望著他說:“懿州故裏,自我叔父乙薛公殉節之後,便再無親人了。你若能生還半壁山時,隻轉告我之幼子,此生勿入仕途,隻做個耕讀人家,能在這亂世裏平安度日就好。??????”
說完再不看他,默默地又抿下了第二口酒,李長風淚眼裏看到他眸中閃過了一片晶瑩,知道他心中牽掛自己從此無依的妻兒,心中暗暗發願,待日後一定將這位老哥哥的遺屬做個安頓,才不枉這一世的兄弟之情。
黃靖再為李長風斟滿第三杯酒,麵容嚴肅起來,自己先抿了,放下杯子,就坐在那裏躬身向李長風一拱手道:“長風,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