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大夫一襲麻料藍衣,四十年紀,兩鬢微微泛白,眉眼間有書生的文氣。他正為琅玕把脈,沒料到厲姨會這麼快就把皮球推到他身上,抬起頭,一副似答非答的尷尬模樣。厲姨見他喏喏的不答話,馬上又一記厲眼橫飛過去,聲音高了八度道:“是吧?戚大夫?”
戚大夫被她這麼看,神氣立馬又矮了一分,忙擺了個笑臉,轉了話題到:“是是是,我是說,換季時節,姑娘要靜養。這大雨下過,天氣將轉平和,我查著姑娘的脈象還算安穩,現在過目這字條,正是時候。秋渝,就拿出來吧,咱們也知道知道京中事情。”
琅玕聽著她們一唱一和,明知裏麵水份甚大,卻不拆穿。他們為她身體著想,壓下了字條是真;他們說沒看過,她卻不信。分明就是他們看過了字條,既擔心她的身體,又見這字條上內容幹係極大,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她收起袖子,仰起骷髏臉,靜靜的瞧著厲姨。一雙眸子實在是她這張臉上唯一能看的出青春的地方,此時卻充滿著與年齡不符的冷靜,別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度。
厲姨雖是個久經事故的,依舊被琅玕的目光瞧的心裏毛毛的。有時,她著實搞不明白,明明才十六的年紀,明明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卻時常深沉冷靜的讓人緊張。仿佛一旦碰觸了她的底線,隻要她想,她就能輕易將惹惱她的人捏死。
厲姨一瞬的心怯,讓琅玕盡收眼底,她知道她的威懾已經足夠了,畢竟她們是好意,目光中不由轉了柔和。
厲姨也是聰明,趕緊將字條遞了過去。也不裝模做樣問字條中寫了什麼,隻端立一旁,等她問話。戚大夫自也識趣的斂了笑容,默不作聲。
隻有弑龍還懵懵懂懂,不禁吆喝道:“靜宜師太早仙逝了,就徒弟還渾然不知。還托付姑娘替他答疑解惑。朝堂的事情總飛鴿傳書來煩擾,姑娘又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不如趁早和他說明白,爹死娘嫁人,咱們各過各的。”
還不等搞不清楚情況的弑龍再牢騷下去,厲姨厲眼一掃,強聲叱喝道:“閉嘴,靜宜師太有恩於咱們,臨終遺言豈能辜負。姑娘麵前,你野什麼?”
琅玕並不搭理她們,一顆心思全放在字條上,這上麵記述的事情,委實重大,雖然不在她的意料之外,隻是她卻也沒想到,事情來的這樣早。
原本按她的估算,還應再推個一年左右。不過轉念一想,這樣也好,她等的就是這個契機,若再推個一年,按她這副身體,卻不知還有多少日子可以謀劃了。想著,她目不轉睛,低低問道:“這事兒…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厲姨和戚大夫都是明白人,也不再隱瞞,遂說道:“這字條是三日前飛鴿來的,如此推算,聞德遇刺病危,該是在四日前吧。”
琅玕低低的應了一聲,並沒有怪責。然而厲姨和戚大夫分明聽出她聲音中壓抑的不快。的確,她是有些惱了,聞德皇帝遇刺,其中隱匿了多少玄機,這樣的事情他倆卻擅作主張,拖了整整兩日才說,無疑碰觸了她的底線。她沉默著,枯瘦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案。
“噠…噠…噠…”
一下又一下,忽然,她眸中驟然一凝,轉向弑龍問道:“擒虎走了幾天了?”
弑龍剛挨了厲姨訓斥,自收斂了性子,雖疑惑這會兒子竟問這個?但還是老實答道:“哥哥走了有六天了。”
琅玕聽後,又思索片刻,指尖兒仍輕輕敲著桌麵,似在計算著什麼,良久,突然對著弑龍展顏一笑,輕快的說道:“弑龍,研磨,先把這個字條回了。”然後又輕飄飄的對厲姨囑咐道:“去準備準備,今天下午…最遲傍晚,擒虎會帶著客人來訪。”
眾人聽言一陣詫異,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正愣怔的時刻,琅玕已然拿起筆,在字條旁書一行小字:
居廟堂之上,必憂其身;望江湖之遠,方憂其君。
寫完把筆一擱,長長舒了口氣,微笑看著三人錯愕的表情。“弑龍,去把這字條,飛鴿發回去。再遲了,怕是他要坐不住了。厲姨,戚叔你們也收拾收拾,接待貴客吧。我乏了,讓我睡會兒。”
說著,兀自去到榻上。厲姨走過來,扯過一條棉被為她蓋嚴。她睜眼衝厲姨溫暖的一笑,隨即又合上眼瞼。此時此刻剛剛那個心思深沉的琅玕,又轉回到依賴著她的孩子,讓她百感交集。心中的疑惑一瞬化作了心疼,擺擺手,向戚大夫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就帶著他走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