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離夜沉如水 上(1 / 2)

夜已深沉,京城建煬侯府的書房內卻燭火透亮。這間書房很大,中間沒絲毫隔斷,裝飾不華麗,卻十分闊朗。小侯爺陳承黎正坐在楠木書桌前,伏案壘牘。隻是攤開的那本《群國策》,卻始終不見翻動,心思不知飄到何方。

他麵白目冷,初看文雅俊秀,有女子的漂亮,隻是眉間那一豎猶如利刃劃破的朱紅胎痣,卻像極了龍蹙,隱隱透出一股殺伐決斷的威嚴。

此時陳承黎手中不停翻轉著一枚龍眼大小的白珠子,手心滲出的汗水,使珠子表麵濕潤潤的,在燈火照耀下異常的光滑溫潤。這顆珠子是師傅靜宜,十五年前,在父親離世,他弱冠承襲爵位時送與他的,從此就被他貼身珍藏,從不離身。因為他發現,每當內心氣血翻湧,熱流躁動,這個如玉如珠的石頭,就會替他吸走那些無處釋放的方剛血氣,讓他很快平靜下來。

後來,他遍尋古籍。隻在一本名叫《博聞雜閑》的怪誕野誌中,得到一句:女媧造人,結有小石,似珠似玉,名喚“琅玕”。

今夜的陳承黎顯得比以往更加躁動,他猶記得,幼時教養在師傅身邊的歲月,她曾幾次隱隱吐露,他生有龍顏,將來必有問鼎之命。而這許多年過去了,師傅卻隻是讓他靜待時機。就算是兩年前,自己的親姑母被封太後,建煬侯府盛極一時,師傅也飛鴿傳書,讓他千萬莫要被聞德招攬,更不要和程誓賀的黨羽交從過密。是以,他以太後母族嫡係的身份,卻隻得了一個禮部侍郎的虛職。

如此歲月蹉跎,就算他對師傅“時言吉凶成敗事,無不應驗”是堅信的,可這兩年卻因為壯誌未酬,不免心生出質疑。況且也就在這兩年,飛鴿傳書中,他總有種陌生的感覺,仿佛那不再是教養了他八年的師傅,而是一個更新鮮更犀利的生命。

但聞德遇刺已在彌留,朝中局勢進入新一輪的洗牌。他又不禁對師傅的高瞻遠矚再次肅然起敬,若是這兩年他違背世尊教誨,引入聞德心腹,那麼此時此刻,他怕是難免會落得虎尾春冰般的境地,再想抽身,就難如登天了。

想到此處,他不禁又把袖中前幾日收到的字條,拿出來琢磨:

居廟堂之上,必憂其身;望江湖之遠,方憂其君。

細看還有一行蠅頭小楷:狸貓夜啼。

師傅這四字注解,又是什麼意思呢?

不錯,現在的朝堂之上暗流湧動。其一,聞德遇刺卻秘而不宣,四王被先後招入京師,看來程誓賀也明白,以他短短兩年的輔政資曆,想自立是沒有可能的,若是聞德再推遲三年五載,他或許還有機會。那麼雖然這一年來,聞德對陳誓賀這位登基的盟友諸多轄製,但是按程誓賀的狡猾,他還是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對聞德痛下殺手。裏麵究竟有什麼隱秘呢?

其二,聞德無子,程誓賀把四王召回,明顯是要在其中選定新君。可是最穩妥的做法不該是…秘密立儲之後,再以新君名義招其他三王服喪嗎?現在召他們回來侍疾,造成的結果必然是四王相爭,政局不穩,人心浮動。程誓賀輔政不過兩年,根基不深,棄穩求亂,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其三,四王之中,前太子聞騰參政的時間最長,且有監國的經驗,隻要聞德駕崩,他必是朝野民間呼聲最高的那個。但是,他這次回來,卻足不出戶,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又究竟打了怎樣的主意?倒是資曆不深的寧王聞秀小動作不少,且這次宜王暴疾,隻派出了世子長英回來,他和寧王可是先後腳進城,會不會在路上已經見過,並達成了私下的協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