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太公臨水吊 下(2 / 2)

陳承黎擠出一絲笑容:“囉嗦,我忍得住。”他隨即拿了一團紗布咬在了口裏。

隨著一塊一塊的腐肉剔下,大團大團的棉紗被黑血侵染,銅盆裏的水一遍又一遍換過,陳承黎的臉色灰的仿佛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一樣,卻緊咬著紗布,不吭一聲。倒是厲姨看的眼圈紅紅的,畢竟這是為琅玕受的傷。厲姨不敢想,若剛剛的飛鏢真的戳中了琅玕,會是怎樣的下場。

當啷一聲長芮將銀刀放下,把幹淨的紗布將傷口一圈圈包紮好,刮骨的手術終於結束了。陳承黎一口噴出嘴裏的紗布,大口大口倒吸著冷氣,顯示出剛剛遭受的劇痛。而長芮的眉心卻始終凝結不散,好像比剛剛的神情更加凝重。

“承黎,你中了毒,又沾了水。毒已入骨,憑我的醫術,也隻能把毒暫且封在你右手裏,不使毒性擴散。可是若要徹底化解,隻能…隻能剁掉你這隻手。”長芮遲疑了半晌,還是如實相告。

“啊...”厲姨捂著嘴唇叫了出來。

誰都知道,一隻手沒了,那就是永遠的殘疾,還是揮劍握筆的右手。這樣的殘缺無論挨在誰的人生裏,都是巨大的災難。尤其是一個襲爵的侯爺,殘疾會成為他今後被人彈劾的致命詬病。

“可以一直封著嗎?”陳承黎冷靜的問道。

“不可以。這毒十分的厲害,隨時都有可能發作,每一次發作,你要忍受的痛苦都不亞於今日的刮骨之痛。而且一旦毒素衝破了限製,他就會侵蝕你的五髒,再無回天之力。”長芮矢口否認。

“那就先封著吧!”陳承黎短暫的思考後,簡捷的做了決定,仿佛這件事情壓根不需要費神考慮,本就理所應當一樣。

“承黎,你太固執了!你中毒已深,不是我誇大,若我解不了,這天底下怕是也再無人能解。毒隨時都可能衝出手臂,你隨時都可能死。”

長芮是醫者,他永遠先將性命放在首位。若是為護一隻手,而丟了命。對於一個醫生,他絕對是不同意的。對於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也是絕對不允許的。當看到陳承黎兒戲的樣子,他不受控製的先急了。

厲姨聽言,嚇得向後退了一步,紅著眼圈也勸道:“侯爺…還是命重要!您再想想。”

一時之間氣氛凝到冰點,大宏為官的資格講求‘身、言、書、判’,書禮都還在次位,對‘身’的要求卻是重中之重。而‘身’首先就是四肢健全,樣貌端正。所以陳承黎如果少了一隻手,那在朝堂上就再無立足之地,且別說立足,就是能不能再上朝都未可知。至於前途,連想也不必想了。

所以命對於陳承黎固然重要,可如果讓他苟活,他寧可不要。

“別勸了,他這條手臂不能剁。”正在僵持著,忽然一聲堅定的話語重重響起,終於讓事情一錘定音。

不知何時,琅玕從昏迷中醒了過來。把厲姨的擔憂,長芮的焦急,陳承黎的堅持都一一看在了眼裏。利害在心中權衡再三,直到他們起了爭執,才出口阻止。

“姑娘…這…”不等厲姨說完,琅玕打斷道:“手是侯爺的,他說留著,誰也勸不住。如果這條手臂沒了,那侯爺活著也是死了。厲姨別勸了,你去把戚叔留下的那摞子手稿找出來,我記得裏麵有不少是關於用毒解毒的注解。或許有用。”

“殿下,你隨厲姨去吧。那手稿頗多,她很難分清楚。你通醫道,還請費心琢磨琢磨。琅玕敢說,戚叔的醫道絕對在你之上。”

長芮心知陳承黎的脾氣,他決定的事,萬般難以回改,此時再勸也無用。又聽琅玕揚言有人的醫術勝過他,不免好奇中帶出不服,遂歎了口氣,和厲姨去了放行李的廂房。

陳承黎靜靜的看著琅玕從床上下來,剛剛那番話,實實說進他的心裏。沒錯,如果讓他斷臂,就等於是毀了他的仕途繼而毀了未成的霸業,那麼就算他活著也是死了。自己在乎的並不是一條手臂,而是理想。

突然之間陳承黎對琅玕起了一股惺惺相惜的情緒,畢竟在這個世界上能看清他的人不多,能懂得他的人更不多...經過兩年的時間,雖然和琅玕之間有猜忌、有利用也有防範,可是他不得不承認,茫茫人海也隻有眼前的這個人才能與他如此心意相通、不謀而合。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誌同道合,所謂的默契。

陳承黎不由怔楞,在一個極短的瞬間,他把琅玕當成了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