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驅離考場之後,張揚大腦一片空白,心裏像壓了整座泰山,近乎窒息得透不過氣來。稍稍緩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恨不得殺了樊星,但殺了她就能挽回這一切嗎?要怪隻能怪他自己,輕信了別人。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淮河大橋,全然不知中途發生了什麼,隻求一死。騎坐在橋欄上,過去所有的經曆在腦海裏,像電視劇一樣反複反複地回放著。他將怎麼麵對父母和外公?怎麼麵對謝娟?又怎麼麵對鄉裏鄉親?也許這是老天爺對他這個好事占盡的人的最終懲罰,這一消息如果傳到淮海複習班,一定是爆炸性的,他將成為別人解恨的一塊笑料,劉忠厚和李海軍倆一定幸災樂禍地偷著樂了。麵對清澈的淮河,他甚至覺得自己不配在這裏自盡,跳下去會髒這裏的魚腹。往來拖隊的汽笛如同催命的號角,似乎牛頭馬麵正手持鎖鏈躲在哪片烏雲的背後,對他發出猙獰的奸笑。一葉輕舟在拖隊劈開的滾浪裏顛簸,主人拚命地搖著櫓,保持船體平衡。他想起了魯濱遜的漂流,但又不足以鼓勵自己站立起來,更不能成為他繼續活下去的借口。他突然意識到臨死前應該給父母和外公,還要跟謝娟打聲招呼,應該對他們說聲對不起。強撐著癱軟的身軀回到了旅館房間,第一封遺書寫給父母,噴湧的淚水阻擋不住地打在紙上,模糊了一行又一行,一直寫到“對不起,爸媽,你們為我幾乎傾其所有,但我辜負了你們的期望,我實在無顏麵對二老和弟弟,更沒臉活在這個世上,請寬恕我不能報答你們的養育之恩。我死後一定會給你們帶去極大的痛苦,但時間會”,痛苦?痛苦?喪子之痛他們能承受得了嗎?他即使不能孝敬他們,為什麼要他們來承受這種痛苦呢?為什麼?為什麼?他糾結地擱了筆,站起來緩步移到窗口,茫然地麵對霓虹閃爍的世界,痛定思痛,很久很久,慢慢地意識到他沒有選擇死亡的資格。如果他死了,他將成為家鄉人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茶餘飯後的談資,他父母將成為別人的笑柄——他們沉不住氣地因為他去年的優異成績,提前誇下了今年包上大學的海口。不能死,死了,真的就是個孬種,他沒資格叫別人為他的失敗承受痛苦——也隻有真正的站起來,挽回失去的麵子,才能平息鄉裏鄉親的冷嘲熱諷。
熬過了一夜,張揚於次日晚上又回到了淮海市,在謝娟回家必經的路上等到了她,想作最後的告別。她騎著車子過來了,他愣愣地站在路邊看著她從他身邊經過,他想叫住她,卻又沒勇氣喊出來。她過去了,過去了,他沒有資格再見她,更沒有臉再見到她,但他應該告訴她這個結果——也許用書信告訴更合適。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不自覺地淚流滿麵,他不想去擦拭它,就想暢快淋漓地痛哭一場,今晚的路燈顯得特別亮,有意叫所有人把他的淚水看得更加清楚,似乎每一個路人都在鄙視他,嘲笑他,吵雜的汽笛仿佛奏響了哀歌。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身後有個人騎著車子跟著他走走停停。當他轉身的一刹那,她哈哈大笑起來,是她,是她,怎麼可能是她?她快速騎過來,跳下車子:“老公——我來啦——”她把車子靠在路邊,似乎嫌架車子太浪費時間,便竄過來,蹦起來抱住他的脖子,打了個吊墜,雙腿扣住他,道:“老公——你怎麼啦?怎麼哭啦!”她這才發現他滿臉都是淚。她放開手腳,往後退了一步,雙手搭在他的肩上,仔細地端詳著。他兩手垂落,呆如木樁,昂頭向上不讓她看到他的眼睛。
“說話呀!老公,到底怎麼了?”她搖著他的胳膊,迫不及待地追問,她可能已經意識到了什麼。一連問了五六遍,他還是一言不發,她急得直跺腳:“說呀——不管什麼事情,我們共同麵對好嗎!”
“我們分手吧。”他冷冷地冒了一句。
“憑什麼,你說分就分呀,給我個我能接受的理由。”她氣急敗壞地對他一頓猛打,然後抱住他道:“你遇到什麼事了,說出來我和你一起承擔。”
他靜靜地聽著她嘮叨著,但不知道怎麼跟她說明這一切,分手是他唯一的選擇:“別問那麼多了,分手吧。”他推開她,撒腿就跑。
“你再敢跑,我現在就死給你看。”她在後麵哭嚷著。
他愣愣地站住了,但沒敢回頭朝向她。她騎車追上來,隨手把車子歪倒在地,上來一左一右扇了他兩個耳光,又指著他嚷道:“我快到家了又跑回來找你的,就是要你一句分手嗎?你要是個男人,就得麵對現實地挺住,否則,你就是個孬種。你今天要敢承認自己是孬種,不要你說分手,我現在就走。說分手——啊!誰不會!隻有孬種才不敢負責,才會說分手呢。”她連珠炮似的喊著,稍後又語氣緩和地說:“剛才我從這裏經過之後,總覺得有個人像你,但我想你最早明天才能回來,所以就一直往家去,但想想還是不放心,就回來看看,沒想到果真是你。”他沒說話,淚水依舊噴湧不止。頓了頓,她攥著他的雙手又道:“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你考試還沒結束就回來了,一定是遇到什麼大麻煩了,但沒有過不去的坎。算我求你了,跟我說說怎麼回事呀,老公——”她不停地晃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