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最後一聲鞭響散盡,給春節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憋不住的春暖頂破枝頭的冰霜“咯吱咯吱”作響,與迎麵的微風噓寒問暖。凍土偷偷地挺著懶腰,透過豆網狀的篩眼打著哈欠,乘著夜色悄悄褪去黃衫,換上綠裝。運河碼頭的拖隊新年第一聲汽笛仰天長嘯,驚擾了魚兒潛在水底酣暢的夢想,激活懶散的野鴨拍打著騷動的翅膀,也催得兩岸的杏花林棵棵爭相綻放。第一縷陽光穿透窗簾縫隙,恰好照在張揚的眉宇之間,把夢照得通透輝煌。
告別一起過元宵節的老王,又打電話給楊光辭行。張揚和謝娟跟小姨串通好,叫小姨打電話到謝娟家裏,說叫她過去玩幾天。這樣謝娟就有時間陪張揚一同去六水縣辦理複習入學手續。
正月十六上午八點,張揚和謝娟準時坐上了發往泗洪縣的班車,在泗洪站轉了開往天子鎮的短途,到了距離天子鎮約十公裏處,也是公路離他外公家最近的劉集下了車,然後步行六裏土路,終於在午飯後抵達外公家。外公家所在的村子叫張姚莊,村子不大,僅有不到四十戶人家,全村人口也不過三百人,張姚是兩大姓,但張姓飛出了近三十隻“金鳳凰”,成了遠近聞名的官宦家族。張揚外公家為幹農活方便,從村子裏搬到村子東邊半裏的地方,建了獨門獨院的新房。張揚領著謝娟正要進院門,正撞上外奶(外婆)倒完刷鍋水,外奶提著個鋁盆弓腰前傾,伸頭虛眼愣是沒認出張揚:“哎呦來,你這是哪莊親戚呀?”
張揚以為外奶是因為他倔強地拒絕上大學,後又遭高考資格被取消,而拒認他這個不肖外孫呢,愣了好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謝娟尷尬地拉拉他的胳膊,道:“張揚,是不是走錯門了?”
“哦,哦哦。沒,沒有。”他這才回過神來。
“什麼?張揚?是飛揚嗎?”外婆扔下盆,歪著頭仔仔細細看了他一圈,然後雙手托著他的臉“哇——”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說:“飛揚呀!你可回來了,幾大家人都為你揪心呦——,你外奶呦眼都快哭瞎嘍,深怕這輩子見不到……”她這麼一哭,堂屋裏的人以為出什麼事了呢,三舅、四舅、老姨,還有表弟表妹們,呼啦一下子從堂屋竄了出來,外公靠著門框,手裏正裝著煙袋,探頭往這邊看著。張揚和謝娟扶著外奶的胳膊,一大家子都“哎呦哎喲”驚訝地過來簇擁著他們奶仨向堂屋裏走。
“是飛揚來了。”四舅喊道。外公聽了,急忙往外走,差點被門檻絆倒,煙袋“啪”地摔在地上。張揚趕緊跑過去扶住外公,又撿起煙袋,遞到他手中。外公在張揚的左右鬢穴上輕輕地各梳了一下頭發:“乖乖,你還知道回家嗎!”似乎外公的氣從前年憋到現在都還未消。
“爹,小孩子回來就好,啥話都別說了。”三舅道。
“這是謝娟吧!”老姨指著謝娟問張揚,張揚和謝娟都連連點頭。
“你說你弄成這樣,你把人家姑娘帶回來幹啥?你能給人個啥?”外公歪著頭瞅著手裏的煙袋,看也不看他一眼,又道:“我看你這個熊孩子就是…….”
“你怎麼還說呢!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四舅打斷他的話,也許隻有四舅的話他能聽進去,因為他最疼這個比張揚還小一歲的老幺兒子。
“趕緊坐下,都別站著啦。”老姨邊說邊和謝娟攙扶著張揚外奶到床邊一起坐下,老姨趕忙換了個位置,跟母親一左一右把謝娟夾坐在中間,都又左歪歪頭右歪歪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謝娟的臉,好像誰少看一眼都覺得吃虧似的;又好像一個摳門的買家帶了個助手,仔細查看妄圖吹毛求疵地找出點毛病來好壓低價格;還好像兩個盡心盡責的看守,深怕一眨眼她就會逃飛。老姨嘴裏不停地念叨:“哎呦,哎呦,這丫頭長得,在咱這十裏八村也找不到這麼漂亮的。”小表弟表妹們都圍了過去,扛著頭盯著謝娟的臉,仿佛她的臉上隨時會掉下糖果,準備及時抓搶。外奶笑眯眯地指著牆上的女明星照對他們說:“可比那個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