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年底了，按常規，一般都會幹部人事調整，要求進步的同誌都會有一份期待。被提拔的民警是要提前談話的，李建成被監區推薦為分監區長，為了表達謝意，請了監區領導喝了一場，後來黨委也果然找他談了話。張揚天天蹬著三輪，沒機會再觸碰文字材料，他的文秘專業被似乎大家淡忘。為減少頭發招染灰塵，他留了武警式的平頭，一個混混加商販的形象正在逐步深入人心，也成了被提拔任用遺忘的角落。
在摸排提拔幹部的時候，黃淮海科長推薦了張揚，劉忠厚爽快地答應記下了，但在開黨委會的時候卻壓著不報，隻字未提。
也就在這時候，潘磊的父親身為副監獄長，已年至六十，到了退休的年限。監獄黨委特地在來城國際大酒店安排了一桌酒席，祝賀他光榮退休，席間張書記說：“老潘，你明天就刑滿釋放了，我們還要用十年才能把牢底坐穿呀！真羨慕你成個自由人了，歡迎以後常到單位指導工作，——你有什麼指示或要求今天給我們交代一下。”潘副監獄長清清嗓子，整整衣領，手順著領帶撫到腹部，又勾頭看看警服，道：“指示，不敢。今天是我最後一天穿這身警服了，真的有點舍不得脫下它。”他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近乎哽咽，拿起桌子上的手絹，輕輕拭了一下眼袋，“穿著它的時候呀，覺得擔子太重，多少次想提前退了，回家種個草栽個花，沒事的時候出去釣釣魚，偶爾出去爬個山，遊個水，想想那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可現在真的要脫下它了，還真不是個滋味。”說完，傷心得差點哭出聲來。張書記和大家一起安慰道：“我們跟你一樣，對這身警服有著特殊的感情，就像當初我們離開部隊脫下軍裝一樣，心裏空落落的，甚至很迷茫。我們也都有這一天呀！老潘，有什麼要囑咐的盡管說，在座的今天都聽你的。”潘副監獄長環視大家之後，自己酸笑一下：“瞧我這點出息，當初在越戰中，飛機大炮都沒怕過，今天卻因一身警服落淚。——如果要說有什麼要求，我還真有那麼點私心。”大家聽了都不吭聲了，微張著嘴靜靜地等著他的下一句。他又道：“我在位的時候，從沒為兒子潘磊謀過一點私利，畢竟他的中專學曆有點低。這大家也都知道的。”
“哎——不低，不低，他能力也很強的，要不是你阻攔，早提幹了。”政治處主任劉忠厚插話道。
“每次還不都是你這個老頑固自己堅持不提拔的呀！”劉監獄長接著說。潘副監獄長不好意思地說：“不是避嫌嘛——說實在的，如果沒有我這個當副監獄長的父親在，估計他也早提拔了，他經常抱怨我說是我害了他，妨礙了他的發展。”
“他怪你是對的，他有你這樣老頑固的老子，算倒了八輩子瞎黴了，不對，是一輩子瞎黴。我看潘磊就很有能力，這下你退了，就沒什麼可避諱的了，常言道：‘舉賢不避親’，唯才是舉嘛。你呀太較真，太古板。”張書記對潘副監獄長一副抱怨的表情，又用手在桌子上方對著各位劃了一圈，道：“哎哎哎，我提議呀，下一步就解決潘磊的問題，你們看有沒有什麼異議，下次黨委會研究人事問題的時候，就把這個寫進決議裏。”話音一落，就得到大家的一致響應，畢竟大家也都清楚，潘磊多次都是因為潘副監獄長阻擾才未能提拔的，現在他要退休了，提這樣的要求確實不過分，將心比心，他們自己也未必能做得到。潘副監獄長趕忙端起酒杯，站了起來：“既然大家都這麼給我老潘麵子，這杯我敬大家，我先幹。”說完，就把酒倒進了嘴裏，又杯底朝上，叫大家檢驗一下之後，正想坐下，坐在他身旁的劉監獄長一把托住他的胳膊就往上推，道：“老潘，老潘你不能坐下，按照來城的規矩，站著喝不算。你得再搞一個，再搞一——個！”說著，就把潘副監獄長的酒杯倒滿，又雙手端到他麵前：“來吧。”大家夥一聽劉監獄長這麼說，也都站了起來道：“來吧，搞，這個我們敬你......”潘副監獄長正想說他是站著喝坐著咽的，一見這陣勢，就知道拒之不掉，又覺得卻之不恭，畢竟人家都答應解決他兒子的職位問題了，遂笑眯眯地接過酒杯：“好好好，我再次感謝大家，拜托各位了。”喝完酒杯也沒放下，就向各位抱拳，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