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過後,張揚再次把奶奶接了過來。但這次奶奶過來,卻大不同於上一次,張揚的想法也有些太過簡單。奶奶73歲,剛剛失去老伴,不免會感到傷心和孤獨。雖說身體還算硬朗,但爬樓梯很費勁,多數時間不得不憋悶在家裏,這跟在農村可以挨家串門的生活方式大相徑庭,偶爾下樓到小區休閑廣場上找人說個話,還或多或少有些方言上的障礙。代溝和文化層次等因素,導致跟孫媳婦張俠也沒幾句話可說,這些也都使得她格外寂寞無聊。幾天一過,奶奶就想著回老家,便找借口對張揚說:“過段時間,你就送我回去吧。”請神容易送神難呀!張揚把她接來的時候,就想著能給奶奶吃好穿暖,享幾天清福,就算代父盡了孝道,可沒想過老年人也有精神方麵的需求。當初是他頂著父母的不快,硬把奶奶接過來的,如今要是把奶奶送回去,豈不是等於自己扇了自己一記耳光,鄉裏鄉親肯定會七嘴八舌臭他幾年。張揚挽留道:“奶奶,我們哪裏對不住你了嗎?”
“沒有,你們對我都很好,人家都說我孫子吃上公家飯了,我就想來看看,就想過幾天城裏人的日子,也沒打算長期住下去。——你看你這新房子這麼漂亮,萬一有個好歹,我死在裏麵了,給你們小孩子添晦氣。”張揚笑道:“奶奶,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是長子長孫,你就是死在我家也沒啥,還不是理所當然的嘛!”
“我還是回老家等死的好,唉!老了,不中用了,連個孩子都不能看了。”奶奶眯著眼,笑咯咯地說。
可奶奶痰多,張俠和張揚無數次交代她把痰吐到垃圾桶裏,她就是記不住,經常“吭哈呸”一口痰就摔到地板上,張俠隻要聽到這聲音就趕忙拿著拖把衝過去,奶奶見了不免會有幾分尷尬,心裏就認為這是明顯地嫌她髒,自然很不快活,說起話來也就沒什麼好聲氣,這些張俠都忍了。但叫張俠忍受不了的是奶奶耳聾,滑稽的是她時聾時不聾,聽起話來仿佛手機信號弱導致聽筒傳音時斷時續,會經常聽個半截話,不僅斷章取義,還可能張冠李戴。有一次張揚喝喜酒給點點帶回一包糖果,張俠說:“小孩子糖吃多了不好,以後不要給他吃。”沒過幾天,小區裏的人就紛紛議論起來了,說什麼孫子孝順把她接來了,孫媳婦太不像話,還說“不要給她吃”,幾個跟張揚熟悉的大媽質問張揚說:“你媳婦怎麼能說不給奶奶吃呢!”張揚不知道怎麼回事,被問得頭上直冒汗,還無從辯解,因為他不知道張俠是否說過這話。他回到家裏不問青紅皂白地對張俠發起了脾氣:“你怎麼能說不給奶奶吃呢?”張俠委屈地回答:“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啦?你自己想想,哪一頓不是先緊她吃呀!”
“也是呀!那怎麼小區裏人都在說,你說的‘不要給她吃’呢!”張揚和張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想了半天,最後張俠猛一拍腦門,道:“哎呦哎呦!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那天你拿包糖果回來,我說你不要給點點吃的,莫非奶奶聽成‘不要給她吃了’。”
“嗯嗯嗯,絕對可能,老年人聽半截話很正常。——以後咱們說話得注意點。”
此後張揚夫妻說話,甚至對點點說話,都十分地小心,盡可能小聲點,不叫奶奶聽到,唯恐奶奶再聽個半截話。可問題又來了,奶奶還多疑,說話不讓她聽到,她總覺得他們是在嘀咕她什麼壞話。不多久小區裏人又議論說張揚兩口子天天嘀咕奶奶壞話,弄得張揚兩口子手足無措,無所適從。但血緣關係決定奶奶的偏愛,奶奶在外從不說孫子的不是,一切都是孫媳婦不好,氣得張俠要發瘋,以至於偶爾會不給奶奶好臉子看。這樣她們之間便有了些積怨,這個積怨就像膿包一樣,由小變到大,總有鼓破膿頭的時候。
一天中午,張揚忙完,剛進家門就見一家老小鬼哭狼嚎。點點撇著嘴,像望天猴一樣扯著嗓子哭嚎。奶奶坐在沙發上勾著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重複著:“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張俠拉著臉子,深怕她聽不到似的,大聲地衝著奶奶嚷著:“你看你把孩子燙得!你看你把孩子燙得!”原來奶奶長年患有哮喘病,手隻要端起碗來,就會像搖撥浪鼓。奶奶覺得與孫媳婦張俠的關係有點緊張,本想幫著端碗湯獻個殷勤的,不料她顫巍巍地把湯灑了一地不說,還迎麵撞倒了重孫點點,把湯澆了點點一屁股,慶幸的是她因為手抖早把碗裏的湯灑了大半了,否則,後果更加嚴重。張揚見狀怕奶奶承受不了,便想給她一個台階下,遂訓斥張俠道:“嚷什麼呀,嚷什麼呀,點點是她重孫子,她能不疼嗎!誰想有意燙他嗎?”然後一把摟過點點道:“別哭了,別哭了,燙燙鬆鬆皮,能長大個子。不哭不哭,好孩子,點點就是乖,乖孩子都不哭。”點點眯著的眼微啟了一條縫,看了看爸爸,哽咽地點了下頭,“嗯”了一聲,便止住了哭聲,但渾身依舊在陣陣抽搐。張揚把點點遞推給張俠,轉身又去安慰奶奶:“奶奶,你也別傷心了,張俠說話聲音大,不是吵你,她是怕你耳聾聽不見。”奶奶翻眼瞅了一下張揚道:“飛揚,明天送我回老家吧,這裏我過不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