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閑聊，內勤伸手打開了房門，豬頭三“嘿嘿”了一聲，算是道謝，見Harry向他招手示意，趕緊跑過去把他從椅子上攙了起來。Harry掙脫了豬頭三的手，走了幾部，又活動了一下手臂，感覺那種能夠支配自己身體的自信又回來了。慢慢踱到技術員大姐身後，問道：“這位老師，這人現在怎麼樣了？”“謝總，老師兩個字可不敢當。測試對象當前生理狀況比較平穩，心理水平也沒見到什麼異常。”說著技術員大姐從抽屜裏掏出兩個藏入式耳機遞給他，又說：“咱們這裏都是電磁屏蔽的，這無線耳機能收到的信號就是從訊問室內的天線發射的，完全放竊聽。您戴上吧，這個給你們的小夥子。”Harry接過耳機塞進右耳，咧了咧嘴，因爆炸而破裂的鼓膜還是疼的，他把另一個耳機還給技術員大姐，說：“哎呀，我的鼓膜昨天弄破了，音量要不要調一下？我們這小夥子就不用了，他就是來打醬油的。”“那好吧，我給你試試音量。”技術員大姐一邊調音量，一邊說：“這個耳機理論上不需要調了，震動直接通過耳道和骨胳傳到內耳。這樣行麼？”“太好了！大姐這技術可真是杠杠的。待會就麻煩你啦！”Harry長期外勤工作積累下的江湖經驗就是到哪兒都要保持一張甜嘴，尊重每個能夠給你提供幫助的人，往往就可以得到更多的資源。他用右手小指輕輕地調整耳機的位置，承受著破裂鼓膜被擾動後發送到大腦的疼痛信號，又安靜地聽了聽，似乎很滿意，對豬頭三說：“差不多了，咱們進去吧！”“頭兒，那我進去幹什麼？”豬頭三望著大姐手裏的耳機，咽了咽口水，看起來對沒有耳機這事很失望。Harry從旁邊資料架上抽出新的訊問筆錄冊，在封麵別上一支防水記錄筆，拍到他的手上，說：“你就負責做筆錄，給我認真記就行了，明白嗎？”豬頭三歎口氣，接過筆錄側在手上甩了甩，哀怨地說：“又是我做筆錄啊，這幾年淨幹文字工作，都快成記者了。”“你小子啊！就是牢騷太多！走吧！”Harry走到過渡房，衝技術員點點頭，通往訊問室的門“喀拉”一聲打開了，這是一個被石膏板牆隔出來的回路，目的是訊問人員開門進訊問室時訊問對象看不到監控室內。他推開房門，徑直走到那個白胖中年人對麵，坐在左側的塑料椅裏，又招呼著垂頭喪氣的豬頭三坐到自己旁邊，自己也歎口氣，把手中的那本文件夾使勁地摜在桌上，似乎精疲力盡地靠在椅背上。進房間的整個過程都沒有用正眼看那人一眼，就象透明的一樣。這也是一種訊問技巧，貓玩老鼠的遊戲。訊問室內一時間又回複了奇怪的平靜，小小的房間坐著三個人，站著兩個人，卻沒有人說話。空調出風口在呼呼地吹著冷空氣，空氣中的水蒸汽在出風口已經褪色的葉片上凝結成水珠，流到牆麵上形成一片漏鬥形上寬下窄的淺褐色水漬。看來這房間裝修完成後使用有很長年頭，而且很明顯地下潮氣很重，如果不開空調，空氣濕度會很快上升，用不了多久牆上就能長滿蘑菇。“謝總，對方心跳加快，可能要忍不住了。”耳機裏響起了技術員的聲音，Harry不動聲色，伸手翻開文件夾開始看第一頁。“你們把我抓到這裏是非法的！”對麵的那個男人見Harry翻開了資料，終於按捺不住，揮舞著拳頭，情緒激動地用流利的漢語大聲嚷嚷：“我叫李在勝，根據維也納公約，我享有外交豁免權！我抗議！你們無權扣押我！我叫李在勝，我是大韓民國駐沈陽領事館文化秘書，……”Harry蓋上文件夾，又抱著雙臂靠回椅背，冷眼看著李在勝一遍一遍地重複著那幾句。很顯然，自從被抓住之後，這幾句話就沒有停過，而且無論你怎麼問，他也不會有別的回答。李在勝見Harry冷冷地沒有一點反應，不由得又悻悻地閉上嘴，恢複了剛進來時的姿勢，一雙長而扁的眼睛眯縫著與Harry對視，火力偵察結束了，他已經看出來，進來的兩個人，年紀跟自己相仿的是頭，別看頭上纏著繃帶，身上傷痕累累，蔫了吧唧地坐在椅子裏犯困的樣子，看那冰涼的眼神和不屑一顧的神態，就知道是個咬一口就能要命的老江湖。房間裏又恢複了寧靜，但這次隻持續了不到一分鍾。Harry僅僅是利用這段時間把李在勝的火力偵察隔開，重新獲得主動權。“外交豁免權……嗯，是這麼回事。韓國領事館今天好像沒什麼人啊，都休假的休假，述職的述職，沒啥人在沈陽吧？不過你這個留下來看家的外交官半夜不好好睡覺，跑到恐怖分子作案現場，又不通知中國方麵保護……”Harry伸手示意李在勝閉嘴，繼續喃喃自語：“結果不幸在槍戰中被流彈擊中身亡，真是令人痛心啊！我們會通過外交途徑向韓國政府和遇難者的親屬表示哀悼和誠摯的慰問。”“你們……你們想幹什麼？殺人滅口嗎？”李在勝睜大眯縫著的雙眼，這樣攝像機更容易拍到瞳孔尺寸的變化趨勢了。“不過，你的家人這幾天會收到消息嗎？……他們現在在哪裏呢？據我所知，你的妻子和女兒一直都在沈陽陪著你吧。”對麵李在勝的臉仍舊紋絲不動，眼睛稍微又大了一點，那是對Harry訊問的路數有點驚訝，緊接著嘴角輕輕挑了一挑，上眼瞼又開始放鬆，配合眼輪匝肌的收縮，擠出幾條魚尾紋。觀察這些經過訓練可以壓抑但無法完全演示的動作就是訊問的關鍵技術之一，李在勝的表情是得意，很顯然，他的家人此刻已經疏散到了安全的地方，韓國離這裏並不遠。耳機裏的解讀也印證了Harry的判斷，他翻開文件夾，抽出一張紙看了看，確認無誤，攤到桌上推到對方麵前，問：“這是你老婆和你兩個兒子今天下午的電子機票行程單吧？”李在勝低頭瞟了一眼，沒有做聲，有抬起頭繼續冷冷地看著Harry，係統顯示他有一點茫然。“我就知道‘銀川’和‘仁川’在山東話、東北話發音是一樣的，都是‘銀川’。朝鮮話我沒學過，不知道是不是一樣呢？好死不死，機場的國際代碼也差不多，一個是INC，一個是ICN。這年頭啊，做事還是得小心核對啊，萬一賣錯了機票，白白損失機票錢啥的都是小事，耽誤了回家可就不好了。”Harry一邊打開文件夾漫不經心地翻閱，一邊喃喃自語，突然又拿過那張電子機票仔細看看，說：“還真弄錯了，這是你的秘書幫你訂的票還是你媳婦自己買的？在中國還是得學點中文啊，不然，真的成了目不識丁的睜眼瞎，你說對吧？”李在勝搶過機票仔細研究了一下，一張胖臉慢慢地漲得通紅，恨恨地說：“你們太卑鄙了！太下流了！太……你怎麼證明他們不在仁川？”Harry又抽出一張加大尺寸彩色照片，那是用數碼單反在近距離監視條件下拍出來的，遞給對方。李在勝定睛一看，果然是妻子帶著兩個兒子在機場出口處的照片，穿著打扮與今天離開住所時完全一致，女人塗脂抹粉後一臉茫然的表情非常有感染力，在她旁邊，就是”開放的銀川歡迎您”的廣告牌，遠處背景有一個大屏幕液晶電視，正在播放昨晚的晚間新聞。那張一直非常鎮定的白胖臉開始失去控製了，各種肌肉和皮下脂肪的扭曲，堆積，拉伸，夾雜著頭頂和額頭流下的汗珠，把精心準備的防守反擊陣型衝得一乾二淨。李在勝抬起左手用手背擦了擦汗，問道。”他們現在在哪裏？”
8月10日 0300 大青鄉（三）（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