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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抱以一聲冷笑,“這種幼稚的話能騙得了誰呢,我既不害怕也不擔憂,我隻是不喜歡動物。而且,就像狗咬了人,主人就要負責賠償一樣,你養的寵物天天來糾纏我,難道你就真的不負責任?” 姨媽的雙眼盯著我的雙眼,我感覺就像四個黑洞在比拚磁場,看誰能把誰吸進去消滅掉。她說:“埋得太久,是會腐爛的,腐爛的東西,是會發出惡臭的,那種惡臭最終會被所有人嗅到,因此,在來得及的時候,最好將東西挖出來,放在合適的地方。” 我沒有說話。 姨媽轉過身去整理桌子,我看見阿裏郎又像個標本般凝固在那裏,我多麼希望它真的隻是一個標本。 姨媽又講話了:“雖然變色龍多變,但是它大部分時候都使用自己原來的色彩。它從不羞於麵對自己原本的模樣。人呢?有多少時間坐下來,仔細回憶原本的自己是什麼模樣?” 我吞了一下口水,喉嚨幹且癢:“對不起,我聽不懂你的話,我要走了,不然沒車回市區了。再見。” “已經沒有車了。”她在我背後說。 “真的嗎?”我看了看表,已經二十一點四十分了。 正當我想電招出租車時,忽然一個男人拖著疲憊的步子從二樓走下來--這花裏胡哨的客廳角落有一個旋轉樓梯,欄杆上雕滿了薔薇與鴿子。那個男人肩上搭著一件西裝,領帶胡亂地搭在胸前。 “關先生?”我不禁叫出口來。 他也看見了我,露出詫異的表情。 “你們認識?太好了,關天,你送她回家吧。”姨媽坐在阿裏郎的旁邊,用手撫摸寵物的頭,語氣和表情自然親切。 關天頓了一下,然後馬上點點頭:“好。” 坐在他的車裏,聽著Bee gees華麗而磁性的老歌,我的心情由之前的不快恢複了平靜。夜風微涼,星辰明晰,路上的樹與山石匆忙地向後滑去。“你也是客戶?”關天隨意地問。 “不,我還沒開戶呢。”我回答之後又補充了一句,“第一次是學生帶我來的,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不過後來我想自己也沒什麼重要的秘密,就別浪費錢了。” “呼!”他吹了個響亮的口哨,“原來那第一個拒絕儲存的人就是你呀。” “你怎麼知道?” “梅阿姨幾乎對每個客戶都說過了,有個人拒絕存儲任何秘密,即使阿裏郎明顯地認為這個人很有必要開戶,可那人仍然無動於衷。嗬嗬,我沒想到就是你。” “你也相信什麼阿裏郎表態之類的蠢話嗎?” “嗬嗬,你肯定在想,那隻不過是一隻變色龍對吧?” “除了變色龍,我還想不出它是什麼別的。” “如果我告訴你,這家變色龍銀行的真正主人其實是阿裏郎,你會怎麼想?” “騙人!” 他嗬嗬笑著,不再說話。 到了我家樓下,跳下車,我對他說:“如果你喜歡童話,我可以送你一套安徒生全集。但是請不要再用那種騙小孩的話來敷衍我了!” 電視上的訪談節目裏請來了心理專家、刑偵專家、社會學研究人員、婦女組織領導人,大家共坐一席,高論闊論雙胞胎姐妹一案。 專家分析了一通,接下來是觀眾參與環節,他們積極地模擬著案情,分析著案中每個人的動機和原因,在主持人和律師的引導下,他們創造出了一個近乎於完滿的故事,合乎社會學、心理學、犯罪學等各個領域的邏輯,當然婦女組織也感到滿意,因為這個故事並沒有歪曲正派婦女的形象。 網上更熱鬧,關於此事的探討已經進行到白熱化階段。嗅覺靈敏、渠道豐富的網友挖來了內部消息:艾欣和艾維兩姐妹一直心理不正常,可以說有嚴重的抑鬱症和狂躁症。不僅電腦裏放滿了許多變態的圖片,收藏了許多關於自殺、殺人的網站,家中還搜出不少可疑的恐怖物品——如可以化解屍體的王水、紮滿鐵釘的皮鞭、巨大的鉗子、電鋸、一些劇毒化學品等。 由於近日艾父艾母向媒體披露,艾家姐妹生前的確將大筆財產轉移到關天名下,還爭相為其購買了房產與汽車,而關天繼續保持沉默,不接受采訪,導致大家對他的評價江河日下,曾經為他辯護的女人們也開始紛紛指責。 我關上電視和電腦,看著手裏的劇本,心想到底我該去探究事情的真相,還是該像網絡和電視上的那些人一樣,拿著已有的素材天馬行空地加入自己的想象和觀點去形成一個驚險而誇張的故事。 這時,手機響了,一個陌生的號碼。接起來一聽,是關天。他邀請我去他家吃晚飯。既然機會送上門,我決定再次與他接觸。 按他所說的地址,我來到一棟大廈麵前。五座高高的群樓刷成了醬紫紅色,在夜晚的黑色流雲下,五個樓頂尖塔朝天,顯得鬼魅而怪異。我知道,一旦有樓房塗成這種顏色,那就表明這裏曾經是墳場、刑場或其他類似場所,雖然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醬紫紅就能夠鎮壓邪氣,但走進這樣的樓房,還是有些恐慌。 從一樓到二十三樓,電梯走得很慢,其中有兩次停了下來,開門之後卻沒有任何人,這尤其讓我的心像條毛巾般擰了起來。我緊貼著電梯角落,眼觀鼻,鼻觀心,根本不敢做任何動作,終於,安全抵達二十三樓了,我趕緊離開電梯,卻發現走廊更加陰森。 兩旁房門緊閉,從下麵的門縫裏根本看不到一絲光亮;聲控燈昏暗且閃爍,我不停跺腳或咳嗽讓燈保持開啟,但這些聲音回蕩在狹小的空間,更顯得幽靜而空靈;幾個安全出口和來回通透的走廊讓我暈了頭,我覺得自己怎麼也找不到2309號房。 “蘇小姐。”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身邊響起,我嚇得整個人貼到牆邊。 關天穿著一件古怪的睡衣,從我剛經過的一扇門中探出半個身子。 “抱歉,嚇到你了。” “這是2309?”我湊上去看那扇小門,深色木門上沒有任何標記,讓我之前第一次經過時還以為是安全出口或設備間。 “門牌號掉了,還沒粘上去呢。” 跟著關天走進了他家,在門關上的一刹那,我突然隱約覺得後悔——萬一他真的是個心存邪念的男人,我該怎麼辦???? 晚飯是關天自己做的,咖喱雞、泡椒牛肉、清炒絲瓜、茶樹菇煲老鴨湯。他手藝很好,讓我覺得他做的衣服也一定很美。 關天一言未發,慢慢地進餐。我看見他把自己吃剩的雞骨頭小心地堆放在一個碟子裏,形似一個小墳包。 “你找我來……有什麼事嗎?”我試探著問。 他終於放下筷子,在哥特式彩片玻璃燈罩下,眼睛泛起一片朦朧而疏離的光芒。 “蘇小姐,我知道,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我沒有回話。 “你有不願提及的隱私,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它們一定深陷你腦神經中,和你的過去、現在、未來糾纏不休。有時你也會為了自己當初的做法而得意,但更多時候,你寧願它們從未發生過。” “關先生。”我盯著他下巴上的胡須,“要知道,你才是秘密銀行的客戶之一,我不是。” “所以我才要說,你是一個堅強的女人。” “什麼?”我愣住了,不知道他要搞什麼鬼。 “蘇小姐的神經可以堅韌到,天天在深夜,獨自麵對靈魂深處的汙點,或者某些雖然並不肮髒,但卻需要小心翼翼保護的東西。” 看來他是受姨媽小姐的委托前來說服我的。我推開碗,想要起身走人。 他攔住了我:“你是要上洗手間嗎?” 我本想說我要回家了,可之前喝了太多湯,這時想上廁所得緊,便照他的指引去了洗手間。 洗手間在廚房的右手邊,關天為我推開那扇磨砂玻璃門,忽然我發現其實自己身處一個臥室。 “搞錯了吧,關先生。”我轉過身去,不料關天將門一關,我聽見“喀嗒”一聲,鎖上了。 這家夥,到底想幹嘛! 雖然緊張也害怕,但我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打量這個臥室,思考逃脫方案。 臥室的牆漆成了粉紫色,閃爍著夢幻般的熒光,兩張單人床平行擺放,床尾正對著兩個梳妝台,另一麵有一個高大的歐洲手繪木櫃,再往旁邊是一張紫色沙發,上邊壓著一塊白色皮草毯。眼前景象似曾相識,但我卻始終想不起究竟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見到過。 我慢慢朝裏走去,想找一件可以自衛的武器,或者撬門的工具,結果剛一走到床附近,就看見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兩張床中間的地板上,躺著兩個半身模特,身軀上塗滿了紅色顏料,地上也滴滿了,像一條瘋狂的赤色河流,每個模特身邊放著一把菜刀。 我突然想起來了——這是雙胞胎姐妹的臥室,她們互相砍死對方的場地——報紙上刊登過照片。我盡量不去在意這變態的布置,加快了速度在房間中尋找,除了那兩把實際上是用硬紙板做成的菜刀之外,屋內所有東西都是假道具。 最後,我從手繪木櫃的最底下翻出一本厚厚的日記,日記的封麵吸引了我,兩個天真可愛的小姑娘手牽著手,真皮封套上有字體突顯出來:“艾欣和艾維——姐妹倆的人生記錄”。這是訂做的日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