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話:童顏魔心(1 / 3)

【A】

天色非常暗,正所謂月隱星繁,抬頭看天空是很亮堂的,但地麵上確實一片烏黑,這是午夜時分的宿舍樓廁所,沒有人,甚至連老鼠都沒有,死寂得一如幽暗的湖底。  東向,隔著三間寢室,四道白牆,是林曉的寢室,同樣死寂。  林曉穿著一條白紗睡裙,孤零零地站在寢室中央,竟能清楚地看得到廁所裏正在發生的一切,清晰得仿佛坐在電影院第一排看電影。  便池黑洞洞的下水道口,陰惻惻的像隻鬼眼。  一個嬰兒的頭緩緩地從裏麵探出來,扭動脖子向左右看了看,接著把臉對準了林曉的方向,他似乎也能看見林曉。  他的臉上滿是褶皺,兩隻老鼠似的瞳孔居然血紅,迸射出凶狠的光芒。  他繼續往外爬,爬得有條不紊。  小手,身子,小腳丫,他終於爬上來了。  他盤腿坐在潔白的便池裏,兩隻小手抓住了胸口的胎衣,像一個成年人脫掉毛衣一樣,緩慢地把自己從胎衣裏蛻出來,接著,他抓住便池突出的邊緣,水淋淋地爬上來。  林曉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  他繼續爬,身後還拖著一道肮髒的水跡,仿佛一隻暗紅色的巨大蝸牛,全身亮晶晶地爬過走廊,靜悄悄地爬向她。  門無聲地開了,他來了!  門縫裏先探出一顆小小的頭,一眨不眨眼地盯著林曉,咧著的小嘴裏粉紅色的牙床若隱若現——他在對著林曉笑呢!  他慢慢挪動小小的膝蓋,近了,越來越近。  林曉轉身想逃,腳下卻如同生了根,根本無法動彈。  那雙冰涼濕滑的小手已經輕輕摟住她裸露的小腿,開始向著她的身上攀爬,絲絲涼意透過薄薄的皮膚一直滲透進骨髓裏,一個陰森而尖細的聲音從腳下幽幽傳過來:你殺了我媽媽,我無處可去啦,那我就跟著你吧!一輩子跟著你吧!  一聲驚叫,林曉猛地睜開眼來,腿上的冰涼瞬間消失了,相反,卻是一頭灼熱的汗水。  她看到了懸掛在陰影裏的淺紫色風鈴,一縷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射進來,牆壁上,周傑倫酷酷的笑容看起來有些灰暗。  一個噩夢!  這個夢,半個月來她已經做了八次。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然有原因。  她也知道原因,一切都源於半個月前那個晚上。  那個晚上,才是個不折不扣的噩夢。  她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心底裏突然升起一股硬邦邦的絕望,也許她將一輩子為那件事所累,被它釘在良知與負疚的恥辱柱上,永遠不得超生。  她找不到解脫的辦法。  它就發生在半個月前,確切的說是4月15號,星期五。晚上9點半。  那是一條挺長的街道,兩邊是些破舊的居民樓,荒涼慘淡。剛下過雨,路上有些濕滑,再加上沒有月亮,天黑得厲害,如果沒有那幾盞奄奄一息的路燈,眼前的一切肯定都得像被泡在墨汁裏一樣。  這個時間,這種地方,加上又是雨後,這條路上幾乎已斷絕了人跡。  林曉騎得很小心,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緊張地盯著前方,兩隻手都放在車閘上,如果有情況,就捏閘。  她剛做完家教回來,那個孩子腦子有點兒慢,一道題得講個五六遍才能勉強記住,第二天再問他,又忘了,還得再講五六遍。給他講題,有點像希臘神話裏被罰每天滾石頭上山的西西裏弗,天一亮,石頭又掉到山腳去了。  做這份家教,她倒不是純粹為了錢,林曉家裏條件並不算差,主要還是為了經受些鍛煉。打工增加人生閱曆,摸黑騎車練膽量,還捎帶著掙零花錢,一箭三隻雕,多好!  為了獲得最大的鍛煉效果,她不許陳銘宇去接她。  本來定好的時間是晚上6點到8點,兩小時80塊錢,但今天雇主家包了餃子,非熱情的請她吃了再走,盛情難卻之下她隻好吃了,一吃,就耽誤了時間,9點了。  離學校十幾裏,得騎30分鍾。  學校10點關大門,得抓緊。  林曉的車技不高,雖然也騎了七八年的自行車了,但還是麵得很,一看到對麵有人或是有車,車把就會不爭氣地左右亂晃起來。  這是很多剛會騎車的人的通病。  再轉一個彎就能望見學校大門了,結果就是這個彎,像繩子一樣套住了林曉。  那個女人就像故意迎著林曉一樣。她轉彎,她也轉彎,她們都騎著自行車,轉彎前互相看不見,等看見時也晚了,一聲輕響,是車把與車把碰撞的聲音,接著是嘩啦,啪啪,兩車兩人一起摔在堅硬冰冷的水泥路麵上。  如果早五秒鍾,或者晚五秒鍾,她們肯定在一條直道上擦肩而過了,誰也不認識誰,可能一輩子沒有交點,彼此無關。  可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巧,連一秒都不差。  這就是命運。如果那個女人和林曉一樣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也就沒事了。  可她偏偏就是個孕婦。  老人和孕婦,走在路上的話,所有的人都會加倍小心,尤其是騎車和駕車的人,都怕碰到,碰到就可能出大麻煩。  結果這個麻煩讓林曉碰到了,而且碰了個正著。  那個女人躺在路中間,捂著肚子,發出痛苦的呻吟,她的腹部高高隆起,看上去小孩離出生並不太遠,這個時候根本就不應該出門,更不該騎自行車,她自己、她的丈夫和家人都有責任。  可現在任何人都沒責任了,責任全是林曉的了。  林曉爬起來,有些懵。她的手心,還有膝蓋都火辣辣的,然後疼痛的感覺開始一點點地泛上來。肯定破了。  她來不及檢查自己的傷口,第一個念頭,她想上前攙起那個女人,但又不知道如何下手。這時,她看到女人的肚子一鼓一鼓地動起來。血,林曉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血,很粘稠,很鮮豔,好像一下子出現的,在她身邊流開,就像水盆接滿後溢出來的水一樣,流淌開來。  林曉大腦失控了,一片空白,她心裏想,應該送她去醫院,應該救她。  她彎腰,但她的手卻沒有去扶那個女人,而是神差鬼使地扶起了自行車。她推著跑了幾步,慌張地跨上車騎走了。她騎得歪歪扭扭,像逃命一樣。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也許是本能。  那個女人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風卷起地上的灰塵撲到她身上,她的呻吟聲好像停止了。  林曉不敢回頭,在那個時刻,她忘掉了一切,滿腦子隻有一件事——蹬車。  她沒敢走正門,繞到西邊的小角門,逃回寢室。  第二天上午,她去了那個撞車的地方,什麼都沒有,連血跡都已經不見了。  那個女人怎麼樣了?死了?還是被人送到醫院去了?孩子呢?能不能平安的生下來?她不得而知。  她一連提心吊膽了很多天,設想了很多結果,但半個月過去了,沒有人找她,沒有警察,也沒有受害人家屬,她的生活一切如常,並沒起任何波瀾。  除了一件事——  夢!!  從那天起,她就開始經常夢到一個嬰兒,夢見他從廁所的下水道爬出來,從窗戶爬進來,從床底下爬出來,從講台後麵爬出來,帶著寒氣爬到她的身上,陰森森地找她要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