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敏和汪明陽對這樣的說辭憤怒異常,可警察卻說,若是張恒囚禁或者殺害了俞惠惠,不會在回到山海市的第三天,費盡心機混入法院。眼下,俞惠惠失蹤案唯一的關鍵是她離開別墅後,張恒追出去之前的五十秒,到底發生了什麼。
俞敏敏失魂落魄回到家,抱著兒子坐在沙發上。保姆在一旁看著,趕忙上前勸了幾句,忽聽一陣急促的門鈴聲,緊接著是汪明陽的叫喊聲。
“讓他滾!”俞敏敏怒吼。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俞敏敏吩咐保姆把汪澤軒帶回房間。
汪澤軒掙脫保姆的手,從口袋中拿出鑽石項鏈,伸手看著俞敏敏,卻不是把項鏈遞給她。
“嗯嗯嗯。”他手指客廳的大門。俞敏敏攬住兒子的肩膀默然流淚。片刻,對講機中傳來男人的爭執聲。
“俞小姐,袁先生來了。”保姆從對講機的屏幕中看到,汪明陽和袁展飛起了爭執,幾乎要打起來。
“鈴鈴鈴。”突來的電話鈴聲打破了一時的悲戚。
保姆接起電話,就聽對方急促地說:“俞敏敏小姐,這裏是市公安局,我們剛剛在人工湖裏找到俞惠惠小姐的車子,車內有一具骸骨。”
當俞敏敏由袁展飛陪同,與汪明陽一起趕至現場時,鏽跡斑斑的金龜已經被起重機拖至岸邊。車身長滿青苔,又被水草纏繞,幾乎看不清原本的顏色。
透過肮髒的車窗,隱約可以看到骸骨。
俞敏敏沒有哭,她推開袁展飛,使勁掰扯門把。車鎖早已生鏽,她壓根無法拉開,於是轉而用手指摳挖門縫,豔紅的指甲折斷了,鮮血染紅了她的指尖。
汪明陽先一步抱住俞敏敏,俞敏敏對他又踢又咬,他似渾然未覺,示意民警趕快撬開車門。
隨著傾瀉而出的汙水,被湖水浸泡兩年的骸骨頃刻間散了架,癱落在駕駛座上。俞敏敏終於流下了眼淚。
“初步推斷,死者年齡大約在25至30 歲之間, 身高160 至170 厘米,暫時無法判斷死因……”法醫平鋪直敘地道。
“她的右手……有沒有骨折?”她聲音幹澀。
法醫拿起右手骨,點頭道:“應該是幼年時候骨折過……”
“惠惠!”俞敏敏哭著暈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當俞敏敏在病房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袁展飛正守在病床邊。
“我要去公安局。”她扯掉輸液管。
袁展飛急忙按住她,壓著聲音說:“這裏沒有旁人,汪明陽已經去公安局處理善後……”
“警察怎麼說?”
袁展飛看了看病房外的便衣警察,點頭答道:“警察已經比對過牙齒,初步判定屍骸屬於……”
“我要去公安局!”俞敏敏猛地坐起身,四下尋找自己的衣服和手機。
短暫的沉默中,袁展飛開口:“我們的電影雖然還沒有確切的票房數據,但這兩天的上座率很高。”
刑警隊長推開房門剛巧聽到這句話。俞敏敏轉頭對他說:“沒有驗過DNA,我不會相信,屍體屬於惠惠。”
刑警隊長公式化地陳述:“俞小姐,我這個時間過來,就是正式通知你,經法醫仔細檢查,屍體完全符合俞惠惠小姐生前的體貌特征,並沒有他殺痕跡。我們會就此結案……”
“不行,不可以!沒有抓住凶手不能結案!”俞敏敏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是你親口對我說,張恒隻是想和惠惠建立感情聯係……既然不是張恒,凶手一定另有其人,你們不能結案……”
“俞小姐,令妹的死隻是意外……”
“不是意外,不可能是意外!”
“敏敏,你冷靜一點!”袁展飛拉住俞敏敏,“你讓警察同誌把話說完。”
刑警隊長深深地看他一眼,正色說:“種種跡象顯示,俞惠惠小姐的車子拋錨之後,她發現張恒在跟蹤她。她一路跑步回家,隨即又在驚慌失措中跑回車上,試圖駕車逃離,結果卻因大雨路滑,連人帶車栽入人工湖……”
“你胡說!”俞敏敏歇斯底裏,神情狂亂,袁展飛隻得請護士給她注射鎮定劑。
俞敏敏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汪明陽坐在病床邊低語:“小軒有保姆照顧,你不用擔心。惠惠的屍骨,等你身體好些,再去公安局認領。”
俞敏敏失神地喃喃:“事到如今,我已經沒什麼可隱瞞的了。不管你有什麼目的,都得不到小軒的撫養權。實話告訴你,十一年前,為了給小軒合法的身份,我與你登記結婚,但生下小軒的人是惠惠。”
汪明陽猛地站起身。
俞敏敏依舊沒有看他,繼續陳述:“我和惠惠是同卵雙胞胎,DNA 無法證明小軒是誰的孩子,但我沒有經曆妊娠……”
俞敏敏慘淡輕笑,轉而又道:“當年你為了錢和我結婚,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明白的。我會再給你一百萬,唯一的條件,這輩子別再出現在我和小軒麵前。”
汪明陽抿嘴注視著俞敏敏,表情晦澀不明:“十一年了,我到底是你的丈夫,還是小軒的保姆,你的床伴?你是不是還是認為我害死了惠惠?”
“難道不是嗎?”俞敏敏隻回答了他最後一個問題。
“是,我不該把小軒送去惠惠的別墅,但是你呢?難道你就沒有錯?”汪明陽在病房中踱步,他拿出香煙含在嘴裏,但顫抖的雙手怎麼都點不著打火機。
家中遇襲三個月後。
為了躲避記者,俞敏敏在妹妹的葬禮過後,帶著兒子搬家了。可惜,即便她極力想要淡出公眾的視線,但隨著汪澤軒“智障天才”的名號不脛而走,他們依舊是輿論的焦點。
有人跟蹤自己!俞敏敏再次回頭,可依舊誰都沒有看見。她抓緊兒子的手,趕緊撥打了110,可是和前兩次一樣,警方調取了監控視頻,依舊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
“汪明陽一直對我懷恨在心,你們是不是應該核查他的不在場證明?”俞敏敏說得又急又快。
三個月前,汪明陽並沒有向媒體曝出,汪澤軒是俞惠惠的兒子,但俞敏敏堅信,汪明陽恨她入骨。
夜闌寂靜,俞敏敏失神地坐在兒子床邊,直至陪伴汪澤軒長大的德牧犬米果嗚咽兩聲,這才驚醒了她。她替兒子掖了掖被子,轉身走出房門,米果守在門外,親昵地繞著她轉了兩個圈。
客廳的窗戶邊上,一雙黑色男士皮鞋悄無聲息掩身厚重的窗簾後,隻餘光可鑒人的鞋尖在黑暗中泛出幽幽光澤。
俞敏敏渾然未覺家裏多了一個人,她彎腰摸了摸米果的頭,命令它不許出聲,又領著它走入廚房,在它的食盒中添了清水,看著它伸出猩紅的舌頭舔舐幾口,她才轉身往自己的臥室走去。
就在客廳的水晶燈熄滅的瞬間,男人揭開窗簾,站在客廳的落地玻璃前注視著俞敏敏的背影。
俞敏敏抬頭就見昏黃的過道燈下,煞白如幽靈的麵具映射在黑漆漆的窗戶上。她猛地轉身,落地窗前的男人笑了,大步朝她撲來。
“啊!”俞敏敏尖叫一聲,跌坐在地上,連滾帶爬奔向兒子的房間,慌慌張張鎖上房門,背靠門板劇烈地喘息。
“嘭!嘭!嘭!”
沉重的敲門聲震得門板微微顫抖。
俞敏敏臉色慘白,渾身戰栗,焦灼地環顧四周。
汪澤軒被敲門聲吵醒,“啪”一聲打開床頭燈,迷茫地看著母親。
俞敏敏緊緊地抱著兒子,朝著窗外大喊:“救命!家裏進賊了,哪個人行行好,替我們打電話報警!”
鄰居家的燈亮了,門外的敲門聲止了,腳步聲漸行漸遠,緊接著是隱隱約約的關門聲。
俞敏敏心有餘悸,抱住懵懂的兒子號啕大哭。
鑒於之前的跟蹤事件,每天入夜後,俞敏敏都習慣打開筆記本電腦的攝像頭,正對大門錄像。當第一批抵達現場的民警從視頻上看到,麵具男堂而皇之進門,在屋內足足逗留了二十分鍾,他們叫來了刑偵隊。
俞敏敏心有餘悸地說:“幸虧我一直在小軒的房間,直到米果——”她戛然而止,震驚地看著昏睡在廚房的米果,憤怒地控訴:“一定是汪明陽,否則米果一定會吠叫,一定是他!”
刑警隊長沒有附和,隻是公式化地詢問:“從畫麵上看,襲擊者是用鑰匙進屋的,除了你,其他人有鑰匙?”
“沒有!”俞敏敏斷然搖頭,“我新買的房子還在裝修,這裏是暫租的,我們搬進來第一天,我就請人換了門鎖……是汪明陽,是他利用自己與小軒見麵的機會,偷偷配了鑰匙!”
汪澤軒走到俞敏敏身旁的沙發上坐下。俞敏敏轉身半跪在地上,抱住兒子小小的身體,淚如雨下。
汪澤軒任由母親抱著,突然間,他推開她,拿起裝飾櫃中的小擺件,旁若無人走到俞敏敏身前,對她伸出右手。
刑警隊長奪過他手中的東西,沉聲說:“是針孔攝像頭。”他揚聲吩咐,“把每個房間都仔細搜查一遍!”
不過幾分鍾時間,偵查員陸續彙報,在廚房及兩間臥室分別發現了針孔攝像頭。
俞敏敏聞言,激動地說:“不可能的,他進門之後,我一直在小軒的房間,他肯定沒去過小軒的房間!”
警察們默然不語。從眼下的情況推測,跟蹤俞敏敏的罪犯至少有兩名。
隨著時間的推移,晨曦驅散了黑夜,朝霞透過玻璃窗灑在客廳的沙發上,汪澤軒的小臉瞬時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芒,他不適地皺了皺眉頭。俞敏敏抬頭朝窗外看去,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睛,她眯起眼睛,伸手阻擋光線。
秦剛倚在大門口遠遠欣賞這一幕,他是刑偵隊剛找來的“外援”。
“你小子,這次怎麼跑這麼快。”刑警隊長低聲與秦剛打招呼,領著他走到俞敏敏麵前介紹,“俞小姐,在抓到凶手前,秦剛警官會保護你們的安全。
你放心,他很有經驗,兩年前才從國外受訓回來。”
當下,秦剛客氣地與俞敏敏打聲招呼,不著痕跡地打量她。
“俞小姐,能不能請教您一個問題?”秦剛坐在正對沙發的茶幾上,與俞敏敏平視,問道,“您和汪先生離婚前,是誰負責喂狗的?”
俞敏敏微微一怔,抬起頭看他,眼中難掩震驚,又帶著些許若有所思。
秦剛接著說道:“德牧很聰明,吃喝都必須主人親自投喂,如果昨晚是汪先生,他沒必要隻在米果的食盒中加入迷藥,等著你給它倒水,畢竟以前都是他負責喂養米果。
“當然,我們也不能因此斷言,那人不是汪先生。隻不過,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很好奇,俞小姐為何如此肯定,汪先生對你恨之入骨?”
俞敏敏垂眸低語:“具體原因,我已經對刑偵隊說過了。”
突然,電話鈴聲打斷了他們的話。
秦剛示意俞敏敏先接電話,她卻隻是一直盯著他。
汪澤軒被電話鈴聲吵醒,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目光落在秦剛的臉上,緩緩坐起身。
電話響了幾聲,轉入自動應答,話筒中傳來陌生的女聲:“俞小姐,我是小陳,冒昧問一下,不知道您有沒有看到我的勞爾色卡。”對方靜默三秒,歉意地解釋,“就是正正方方的一個厚本子,昨天我拿著色卡請您挑選乳膠漆顏色……或許是我落在其他地方了,對不起,打擾您了。”電話掛斷了。
民警聞言,急問:“俞小姐,剛才你不是說,除了汪明陽和袁展飛,沒人知道你住在這裏嗎?”
“她是我新居的設計師,她不知道我住在這裏,我隻給了她電話號碼。”
“俞小姐,難道你不知道,有了座機號碼,很容易查到地址?”
秦剛話音剛落,眾人就見汪澤軒突然伸手揪扯自己脖子上的鑽石項鏈。
自俞惠惠失蹤,他一直抓著項鏈不放。
俞敏敏無奈,隻能讓他戴著項鏈。
“小軒,怎麼了?”俞敏敏試圖安撫兒子,汪澤軒卻並不理會她,目光直勾勾盯著秦剛。
秦剛勸說俞敏敏替他解下項鏈。
汪澤軒一手抓著項鏈,一手掰開秦剛的右手,把手鏈放在他的掌心,曲起他的手指,又拉起他另一隻手,拽著他往大門口走去。
“小軒不喜歡陌生人。你什麼時候接觸過他?”俞敏敏緊張地把兒子護在身後,“你到底是誰?”
秦剛沒來得及回答,民警大叫:“隊長,汪澤軒房間的攝像頭,信號源找到了,是汪明陽的住所。另外兩隻攝像頭還沒有激活。”
“馬上把他帶去局裏!”
“不用了。”汪明陽不知何時站在了大門外,“我是來自首的,我的確在小軒的房間安裝了……”
俞敏敏尖聲大叫:“汪明陽,你不過是想要錢,我可以給你錢,要多少都行,求你別再纏著我們了!”
汪明陽對著警察解釋:“雖然小軒不是我親生的,但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盡父親的責任……”
“你說得好聽!”俞敏敏狠狠擦去臉頰的淚水,“你為了錢與我結婚。你照顧小軒,是為了我每月給你的生活費。
我訴訟離婚,你無恥地公開錄像帶威脅我。你對我懷恨在心,因為我沒能滿足你的‘撫養費’訴求……”
“俞敏敏,那些齷齪事到底誰做的,你我心知肚明!”汪明陽臉色鐵青。“你的意思,難道是我自毀名譽?”俞敏敏滿臉怒容。
雖然汪明陽並沒有事發當晚的不在場證明,但刑偵隊同樣無法證明,他就是襲擊俞敏敏的麵具男。
警察同時調查了張恒、袁展飛以及替俞敏敏裝修新居的設計師包工頭等人。張恒一晚上都在醫院的羈留病房,至於袁展飛,交通攝像頭拍到他駕車身在十幾公裏外。其他人也都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明。案子再次陷入膠著狀態。
十天後,在袁展飛反複勸說下,俞敏敏勉強答應帶著兒子參加科普類紀實節目《神奇的大腦》的錄製。
節目錄製當天雖然已是初冬,但現場觀眾的反應很熱烈。
麵對混亂的現場環境,秦剛的目光片刻都不敢離開舞台上的俞敏敏及汪澤軒。幸好汪澤軒是個聽話又安靜的孩子。俞敏敏讓他坐著,他就乖乖坐著;俞敏敏讓他做數學題,他就把答案寫在紙上。
當汪澤軒準確無誤寫下24 的13次方的答案時,全場報以熱烈的掌聲,主持人直呼“不可思議”。
秦剛坐在觀眾席,隱隱約約聞到淡淡的血腥味。他蹙著眉頭環顧四周,目光觸及道具架旁邊的鬼祟身影,悄然走了過去。
“好了,現在請汪澤軒小朋友先去台下休息,我們有請下一位嘉賓——”
主持人的聲音戛然而止。汪澤軒突然掙脫俞敏敏的手,直挺挺站在舞台中央。
台下的秦剛腳步略頓,順著汪澤軒的目光看去。巨型液晶顯示屏上是莫奈的名畫“向日葵”,由經線緯線打成無數的網格。他看過節目的錄製流程,這是下一位嘉賓的表演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