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尺素在魚腸(1 / 3)

林有鶴負氣出了萬刀山莊會客的正廳,沒有回他的小院,而是一路出了大門,往青平山頂行去。

時至五月,正是草木繁茂的季節,通往山頂的羊腸小徑幾乎被兩旁蓬勃生長的野草所遮蔽,間或從草叢中蹦出一兩隻僅有一個指節長的青綠色蚱蜢,在草葉上頓上一頓,又匆匆忙忙一頭紮進深草之中,不見蹤影。有黃鶯高坐枝頭,在漸漸灼熱起來的陽光裏唱和著,偶爾從枝葉間探頭往下窺探,又在人經過時止住聲息,慌慌張張把肥碩的身軀藏進葉片後麵。

林有鶴並沒有心情理會它們。

事實上,他沉浸在一團亂麻一般地思緒之中,連自己身在何方幾乎都要忘記了。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叢林深處,撥開眼前幾乎垂到地上的柳枝,一眼汩 汩湧動的清泉映入眼簾。一股清涼的水汽撲麵而來,幾乎是瞬間就讓他原本煩躁不安的情緒沉靜了下來。泉邊有一塊巨大的青石,他隨意掃了一把石上茸綠的苔蘚後在上麵躺下。眼中是搖曳的綠葉,身畔是清澈的泉水,不知不覺間,林有鶴竟就這麼睡了過去。

這一覺,從正午一直睡到了紅日西斜。鳥雀歸巢時雜亂的啼鳴把林有鶴從酣夢中驚醒,他撣了撣身上的泥土,撩了一把清涼的泉水洗了臉,慢悠悠尋了來時的路下山。

萬刀山莊。

成雙娘同趙夜璣已經在門口等候了多時,一直到山莊內外次第點起了燈籠,才見林有鶴雙手抄在袖裏,悠然從漸漸陰暗的林中走出。

“三郎!”成雙娘急切地迎上前,語氣裏帶了幾分埋怨,“你可叫我們好找!”

趙夜璣見他平安回來,也鬆了口氣:“回來就好,快去梳洗一下吧!三郎若是累了,晡食就讓人送到你房中,不必再來回走動了。”

“多謝寶珠阿姊體諒,有鶴感激不盡。”林有鶴笑嘻嘻地給她行了個禮,悄悄朝成雙娘眨眨眼,然後歡歡喜喜地走了。趙夜璣又和成雙娘閑聊幾句,送她回了住處,直到院門在她眼前輕輕關上,她才輕輕地歎息一聲,踅身離開——她麵前已經無路可走了,然而這無底深淵,她並不想拉著成雙娘跳下來,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奮不顧身往下跳的林有鶴也拉出來,雖然她知道那並不可能。

再說林有鶴,一路心情愉悅地來到居住的小院外,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在院門處,直 挺挺躺著一條肥碩的鯉魚,還隱隱散發出陣陣腥臭味。他心中暗自思忖是誰在惡意捉弄他,一麵捏著鼻子上前,習慣性地翻檢了一下那條已經死透的肥魚。當他翻動那魚時,觸摸 到魚腹中有一塊硬 邦邦的異物,他勾了勾唇,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柄薄如蟬翼的小刀,三兩下剖開了魚腹,一節用蠟封口的竹筒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魚腹之中。他左右看看無人注意,悄悄將竹筒收進袖裏,拎著魚尾站起身,躡足潛蹤一路來到經常看到狸貓出沒的一處偏僻角落,將魚藏進及膝的深草,就著草葉抹了一把手上沾染的血跡和黏 液,慢悠悠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關上房門,林有鶴的臉色頓時嚴肅起來,點亮了油燈,將竹筒在耳邊晃了晃,沒有聽到異常的聲音,這才動手去剝竹筒的蠟封。竹筒中躺著一卷細絹,他從桌上筆筒中抽了一支毛筆,用筆杆將那絹布撥開攤平,定睛看去。絹上歪歪斜斜寫了一行字:“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沒有落款,當然,也不可能有落款。

“看不出來,倒是個讀書人,還知曉《戰國策》。”林有鶴哼笑一聲,再看字跡時,眉頭漸漸皺起。絹布之上,“天子”二字顯然被反複描摹過,墨色濃重,似乎是在刻意強調著什麼。

天子。如今縱觀四海,當得起這兩個字的,也隻有端居京城鶴觀永瑞宮的雍帝白檀了。可是多年以來白檀對林有鶴的偏愛不似作假,林有鶴麵上雖是個放曠不羈的紈絝模樣,實則內裏卻是個極重感情的人,通過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就要讓他相信近來發生的一係列事件同白檀有關,顯然並不可能。但是他冷靜下來,細細品味一番,不由心驚。人就是這樣一種多疑的生物,有些捕風捉影的事越琢磨就越覺得像真的一樣,何況這些事還是空穴來風,有跡可循,所以縱使冷靜理智如林有鶴,也未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