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不離,悲喜與共。這是東樓月夫婦用一生來踐行的諾言,從未宣之於口,卻在一點一滴中展現給世人。林有鶴在這樣的潛移默化下長大,對待男女之情從來是慎之又慎,而如今對成雙娘說下這樣一番話,自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雖然不知鶴觀城中兩家長輩已經在籌劃他們的親事,但是他心中也有自己的成算。
大雍民間流傳著這樣一句童謠:“城東林,一株雪杏不成森;師傅保,萬裏江山風光好。”
雍帝白檀開始日漸猜疑幫助他打下江山的“亂世三星”並非沒有道理,為今之計,東樓氏、林氏、成氏三家必須結成更為堅固的同盟,而說到結盟,再沒有比結為姻親更好的方式。即使不考慮這一層,林有鶴和成雙娘青梅竹馬的情誼也不容忽視,因此,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考慮,他們兩人都堪稱天作之合。
成雙娘想得倒是沒有林有鶴那麼複雜,她從小性格好強,不甘心像別人家的女郎一般養在深閨不諳世事,到了年紀嫁一個門當戶對的郎君,然後相夫教子,終此一生。她渴望有像林上雪那樣波瀾壯闊的人生,也想有一個同東樓月那樣一往情深的如意郎君相伴。身為祁國公成仁唯一的女兒,雖不是親生,但多年相依為命,早已同親生骨肉無異,故而若論年輕一輩中身份貴重者,她在鶴觀城一眾官宦子弟中絕對排得上前十。眼下得了林有鶴一句承諾,知道他從不輕易許諾,既然許下諾言便絕不會輕易失信,心中自是欣喜非常,兩頰染紅,和林有鶴四目相對,一時間都忘記了言語。好半天,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繼而林有鶴也笑了,兩人的笑聲在小院上空久久回蕩,惹得院外經過的仆人侍衛紛紛側目。
到了午後,林有鶴忽然收到了信鷹從鶴觀城捎來的家書。展開信箋一看,他笑了。這家書明顯出自兩個人之手,開頭長長一大段噓寒問暖的話占據了家書大半,字體有棱有角,卻也不失雋秀,分明是瓊國夫人林上雪的筆跡,最後隻留下了可憐巴巴兩三行的空位給另外一人——她的丈夫東樓月。東樓月的字近年來越發灑脫,但這一次的信裏,他難得寫得工整認真,好像生怕林有鶴看錯一樣。就這麼寥寥數行字,看得林有鶴脊背發涼。
“麒麟吾兒,家常閑話汝母有言在前,阿耶不再贅言。吾兒出行在外,萬萬多加當心。前日府邸後門橫死一人,查驗之後乃是酒醉而死,兒當知國公府後門朝向一處偏僻巷道,平日除府中仆役外,再無他人經過,這人是如何死在那處,實是可疑。另,探聽得知,此人叫柳芳苑,乃是兵部一名小小的主事,無甚背景,不過是柳氏沒落旁支的庶子。雖然此案表麵上於國公府沒有牽連,但是細究起來,頗有可疑之處,萬望吾兒慎之再慎。父東樓月。”
他捏著家書的一角將它湊到油燈搖曳的燈焰上,“噗”地一聲輕響,火舌瞬間席卷了素帛,轉眼就將之化為灰燼。林有鶴將手中家書的殘片扔進一旁的竹簍,鋪開一塊新的絹帛,修長的手指拈著墨錠在硯中緩緩研 磨,神色冷峻。淡淡的墨香慢慢溢出,他放下墨錠,取了一支毛筆,蘸飽了墨汁,略一思索,然後下筆如飛,似乎全然不用思考一般,不過片刻,一封回信就已經寫好,他捏起絹帛輕輕吹了吹上麵未幹的墨跡置於案角,重重歎了口氣。旁邊信鷹等得有些不耐煩,用尖銳的喙用力啄了啄窗欞,林有鶴頓時失笑,起身取了幾塊肉幹丟給信鷹,自己則扯來了一塊用過的麻紙翻到背麵,提了筆在上麵勾勾畫畫,整理著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一係列事件。
信鷹狼吞虎咽吃淨了肉幹,發出一聲愉悅的低鳴,踱到林有鶴手邊,抬爪踩在了他的手腕上。林有鶴正在沉思,忽覺手腕一沉,下意識往上一頂,險些把那信鷹掀翻一個跟頭,它不滿地拍拍翅膀,扭頭留給林有鶴一個不滿的背影。他哭笑不得地輕撫了一下信鷹的尾巴,把已經晾幹的回信塞進方才取下的竹筒,用蠟封好,重新縛在它後背上。信鷹偏過頭看了他一眼,試探著展開雙翼,見他微微頷首,這才嘶鳴一聲,振翅飛出了窗口,轉眼就消失在雲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