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安遠城外一陣急促的金鑼聲刺透了殺聲震天的戰場,正在攻城的黑甲燕軍步勇瞬間變陣,紛紛收刀舉盾,就近靠攏,結成數百個大小不一的弧陣,護著雲梯、衝車、破城錘等緩緩撤離。恰在此刻,兩百步開外的六隊鐵騎張弓搭箭,連珠拋射,直至步甲撤離後,方驅馬掉頭、揚長而去。
正是三萬鐵騎三萬弓,弓弓直射安遠城,箭雨遮天潮蔽日,九重霄上傳錚鳴。城牆上吳兵對此早已熟諳,早在金鑼聲傳來時,在各自伍長、隊正號令聲中,一一縮在城堞下,或躺或趴或癱坐。待箭雨過後,方起身收拾軍械、整隊歸建。相比城外燕軍,少了三分威武悍勇之勢,多了三分疲憊低迷之氣。
是夜,烏雲遮月,星光暗淡。安遠城上人影綽綽,城中一隊隊甲衛交錯巡查。中軍衙內軍議大廳,燈火通明,文僚武將分列左右兩側,大將軍王前端坐案後,擰著眉頭傾聽軍情奏報。
“虎賁營報,今虎賁營陣亡八百四十二,重傷兩千四百六十五,燕狗攻城七日來,兵力折損已近五成。”
“陷陣營報,今我營陣亡八百六十六,重傷兩千七百二十三,折損率逾五成。”
“鐵甲營報,七日來,我營共陣亡四千六百人,重傷六千七百九十二人,兵員損失已超三成。望大將軍早發征兵令,補充兵員。”
“輜重營報,今日城牆崩裂七條,最寬者位於北城門向東三裏處,寬兩尺三寸。東北西三門破損嚴重,門後填塞石塊多有碎裂。此兩事已連夜修繕。但今日耗箭二十萬枝,庫房存量已不足百萬。三七、白及、仙鶴草等藥物同樣告急。”
……
隨著各營統領一一奏報,王前眉頭愈發緊皺,虎目圓睜,布滿血絲,忽地一聲站起,身體前傾,雙手扶案,鏗鏘有力地發布軍令:“以本將之名發軍征令,征城中商賈豪紳院衛,組建輔軍,分發甲胄,由執法營統領嚴剛統帥,輔守西城;按一戶三抽,征民夫健兒十萬,由近衛營統領趙大山統帥,輔城上勤務;全城錢糧軍管,歸執法營統調;征城中所有鐵匠,壯婦一萬,歸屬輜重營,分司製箭、軍夥;征大鍋千口、火油十萬斤,分列四城;掘城中道路,盡壘石料於城牆……”
“令,抽近衛、執法兩營各八千人,分補虎賁、陷陣、鐵甲三營。”
“令,雲騎營下馬上城,輔守北城。”
“遵大將軍令!”七營統領凜然接令。
王前又道:“此次燕軍起兵百萬,連破我前衛八寨,犯我大吳疆土,欺我大吳無勇。安遠之後,平川千裏。安遠若破,京都危矣。我等受朝廷重恩,理當死戰謝國。本將已收到朝廷雲鴿急令,百萬援軍整裝待發、指日可待,號令我等務必堅守城池、死戰不退,待援軍到達之日,必是破敵之時。諸位,我等須同心協力,誓與安遠共存亡。”
“同心協力,死戰不退,誓與安遠共存亡。”眾將齊聲喝道,雖僅廖廖十餘人,但聲勢動天,一掃圍困以來低迷之氣。
“今日軍議完結,待明日重戰燕賊。爾等退下,公孫先生請留步。”
“諾!”眾人轉身出帳,隻餘左首之人。此人儒生打扮,一身灰衫,身形消瘦,須發花白,正是大將軍最為倚重的幕僚公孫瑜。
眾將離去後,王前跌坐椅中,雙手搓麵,良久,方直身煮茶,說道:“先生請坐,此次燕軍提三衛兵馬,突襲邊境,直指安遠,數十營人馬輪番攻城,安遠兵力捉襟。今日雖頒軍征令,提振軍心,但孤城被困,久守必破,還望先生教我退敵之策。”
公孫瑜端坐案前,托起茶杯輕呷慢品,徐徐道來:“今燕有五敗而我有五勝,燕一敗勞師遠征,兵心不堅,雖號稱百萬,但不足慮也;二敗路途遙遠,糧草日耗必眾,運送所費甚高,必不持久;三敗以低攻高,以平攻堅,傷亡數倍於我;四敗以主力攻安遠,以疑兵擾拒北,二城均不得破,後患重也;五敗孤軍在外,無援無靠,無力可借。而我一勝將士守土抗敵,軍心可用;二勝安遠城大,人馬糧草積蓄良多,正利久戰;三勝城高牆厚,拒堅而守,勢有地利;四勝安遠拒北,互為犄角;五勝王師來援,聲勢浩大。有此五勝五敗,燕軍雖有百萬,久攻不下,兵馬必退。大將軍所慮,不在燕兵,而在朝廷。王師先援拒北乎?”
王前聽完,喟然長歎道:“先生慧眼,王前拜服。前三次求援拒北,均被小吳王回絕;三次急報朝廷,陛下本欲先援安遠,但今日午時接到朝廷雲鴿急令,方知王師先達拒北。”
公孫瑜聞言眉頭一皺,說道:“陛下英明神武,卻受烏姬所惑,遣派小吳王參讚拒北軍務,意為煉膽壯色,添功加曆。可恨小吳王平日聲色犬馬,不務正業,遇強敵犯境,則受小股疑兵所困,龜縮不出。王師北上,耗時月餘,先援拒北、後馳安遠,再費十日。兵貴神速,遲則生變!可歎軍情急報,不如枕邊之風;千裏疆土,不如小兒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