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穀之歌
心聲破譯
作者:熊定伊
布穀,這是別人的山林。
我喜歡聽你宛轉的歌聲,脆而薄,帶著泥土和青草的香味,輕敲我的心房。
布穀,布穀,竹葉和露珠滋潤了你的每一聲清啼。你隱匿在翠竹深處,我看不見你的樣子,但我知道,花粉佐餐,晨露為茶,隻消一聲布穀,我便能知道你的樣子。
高崖上開著紅燦燦的“迎春花”,山花爛漫,你是不是也擁有它那樣絢爛的紅色,在萬物複蘇的季節生長和歌唱?我隻能看到它的美,我隻能聽到你的美。我不能用我的五官來感受你們的全部,而你們卻像孿生姐妹一樣,迎來春天。
我隻是一個疏離的外人而已。
媽媽說花是迎春的花,布穀是迎春的鳥。
音樂老師教我們唱過一支歌,歡快的童聲在教室回蕩:布穀,布穀。
那時我就想,若能化做一隻鳥,灰不溜秋的也沒關係,我定會飛到最高的竹枝上,尋找你。
如果我能找到你,我一定會邀你一起歌唱。在竹葉下安居,做一世朋友,做一對戀人。我們在晨風中接受春的旨意,在陽光下接受太陽的恩澤。一齊飛向迎春花枝,讓它來做我們的伴娘。
布穀,我們在竹上安居。閉上眼把春天唱得滿山都是,睜開眼便是旖旎的黃昏。土撥鼠朋友住在竹下的地洞裏,不用理會它的怪叫“雙宿雙飛呀”!
我們像兩股風,緊緊纏繞過舒服的日子。圍繞著田野,綠草覆蓋了桔梗生長,一把生鏽的鐮刀惦記了我們一輩子。圍繞著山林,漿果是大地的恩惠,一片綠葉仰望了我們一生一世——就是這麼簡單而又舒服的日子。
野花與雲朵在天空下的草地裏。
攀在廢棄籬牆上的絲絲藤蔓。
還有大地寂靜無聲的古老心事。
可是——我們都不在乎。浴晨光而醒,枕夜色而眠。東風吹來飽滿的雨露和沁人心脾的花粉。偶爾在晴朗的夜空下不眠,數著天上寂寥的星。
在竹上安居,在竹上生子。見證竹根長出尖尖竹筍,在春雨的滋潤下褪去斑駁,迎來新生。你一定不會嫌這樣的日子無聊,隻是簡單而幸福。
也許,隻是因為你的清啼,才讓我有了化身為鳥的衝動。
可我仍是外人。
同學告訴我,校門口那黃色珠簾般的才是迎春花。至於那燦燦的紅,是杜鵑花。
老師告訴我,杜鵑鳥俗稱布穀。古人以其為哀怨、淒婉的象征。
望帝國亡身死,死後魂化為鳥,暮春啼哭,“不如歸去”,以至於口中流血,那杜鵑花便是由它的鮮血凝成。
“杜鵑花與鳥,怨豔兩何賒。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你悠揚歡快的啼鳴,在別人看來竟成這般哀怨,孿生姐妹,竟同是為春將逝去而哀惋。難道一切都是我的錯覺嗎,布穀?
我已經很多年未曾聽到你的聲音,隻看到日益加快的城市化進程和日漸消失的山林原野。你是不是已經退到了地球的邊緣?我早就說過,這是別人的山林,不是你的,亦不是我的。
如果我們死了,就該褪去我們的羽毛和翅膀,回到土地裏去。
可是我仍想聽一聽你的聲音,在這緊繃繃的日子裏,在這慢不下來的日子裏,我還想,再聽一聽你的聲音。
布穀,布穀。
是你嗎?我聽到了,從山林深處傳來,從記憶底端傳來,從遙遠的童年傳來。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