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掬水月在手(下)(2 / 3)

轟轟烈烈的高考之後,從考場走出來的我與月亮相視一笑,都重重地舒了一口氣,手拉著手走出校門,伸了個懶腰,好似未來繁花似錦,有大好風光,等著我們去闖蕩。

“對了,”我忽然想起什麼,拉著月亮往回走,“死梁博也在這個考場,我們等他一會兒。”

考生三五成群地從考場走出來,後來人漸漸變少,再後來都沒有人了,我還是沒有見到梁博。

“咦,他該不會提前交卷走了吧?”我皺著眉頭,拿出手機撥打梁博的電話,那邊卻是“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我心裏一驚,印象中梁博的手機是無論什麼時候撥打都會打通的。

我與月亮結伴走在街上,總感覺燥熱的天氣裏這個小小的縣城正湧動著一股詭譎的暗流,街道上憑空多出了一些警察,裝備整整齊齊,精神抖擻,一看就是從外麵調過來的。

“出了什麼事了?”我自言自語道。正好有學校幾個低一級的同學從我身旁走過,大聲議論著:“聽說裏麵鬧得不可開交,打起來了。”

“警察不是要查封嗎?”

“那個娛樂城,我有個叔叔還去過呢……”

我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胳膊:“怎麼回事?什麼娛樂城?”

“街心公園的那家娛樂城啊,這陣子都被盯上了,這兩天被突擊檢查,裏麵起了衝突,現在正鬧著呢,亂七八糟的……”

“梁博呢?”我的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抓住那個人的胳膊搖晃著,“梁博在不在裏麵?”

“大姐你幹嗎啊?”那個男孩掙脫開來,“我又不認識梁博。”

我顧不得身旁的月亮,轉過身拔腳就往街心公園的方向跑去,月亮伸手拉我沒有拉住,跟在我後麵:“茵茵,茵茵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我氣喘籲籲地跑到那裏的時候,被眼前的情形嚇了一跳,曾經歌舞升平的娛樂城,亂七八糟一片狼藉,大概是私家保安和便衣起了爭執,再加上裏麵有些喝了酒耍潑的客人,裏麵有尖叫聲和玻璃破碎的聲音,還有咒罵聲哭聲和叫喊聲。

“梁博,梁博。”我大聲喊著走了進去。

月亮跟上來的時候,我本想阻止她的,可或許是心裏焦急,擔心著梁博的情況,竟沒有開口。

娛樂城裏的火是忽然著起來的,不知是電路問題還是蓄意為之,原本就亂糟糟的人群一下子變得毫無秩序,大家叫嚷著往外衝,我與月亮被擠散,在人流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著。

轉過頭的時候正看到怔怔地看著這一切的梁博,幾天未見,他整個人瘦了一圈,站在那裏的時候,好像風一吹就會散了一樣。

“梁博!”我大聲喊著他的名字,“梁博!”

他從茫然的情緒中回過神來,看到我時愣了愣,繼而用力地撥開人群大踏步向我跑來:“茵茵,你怎麼在這裏,茵茵?”

他的手抓住我的雙手的時候,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沒事吧?梁博,你沒事吧?嚇死我了。”

“我沒事。”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而後環顧了一下四周,“我們出去,這裏太危險了。”

“月亮,”我慌忙搖頭,“月亮與我跑散了,我不能出去,我要找她……”

話音剛落,身後的火席卷而來,人群裏發出一陣陣驚呼,而後便是我們身後某麵隔板牆轟然倒塌的聲音。

“快出去,”梁博不顧我的反對,把我往外推,“穆茵茵,你先出去,我去找月亮。”

火勢迅猛,再回頭無異於自尋死路,我心懷僥幸:“月亮說不定已經跑出去了,我們先到外麵看看。”

是的,月亮本可以跑出來。

她在大城市待過,有逃生常識,知道火災來的時候應該怎麼做。

若不是折回去救那個孩子,她本可以逃出來。

消防車趕過來,救火員抱著她出來的時候,我整個人跌坐在地上,隻覺得天昏地暗。

她的身上被蒙上一層白布,我根本沒有掀開看一看的勇氣。

被救出來的是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好像是在娛樂城做清潔的某個阿姨帶來的孩子,男孩受到刺激精神十分不安,一直在大聲號哭,將近一個小時情緒才穩定下來,向前來調查的警察哭泣著說著方才的情況:“……那個姐姐聽到我的聲音之後回來救我……她拉住我的手告訴我不要怕……她說她會把我救出去帶我見媽媽……我們快出去的時候,有木頭砸了下來……她一把把我推開了……她把我推開了……自己被壓在了下麵……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她被壓在下麵動不了,還告訴我不要怕……”

火燒之後的麵龐和身體全部變形,月亮留下來的,隻有她脖子上的那條項鏈。

那年生日,穆天爍送給她的那條月亮吊墜的項鏈,她視如珍寶,一直都掛在脖子上。

我幾欲倒下,身後滿臉灰塵的梁博扶住了我,我好似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塊浮木,雙手抓住他的手臂。我的視線看向前方,隻覺得靈魂好似出竅了一般,整個人怔怔地說著話,不知道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穆天爍還沒有回來呢,”我緩緩地說道,“他說過年回來看月亮呢,他說等月亮讀完大學,他就娶月亮。他還讓我幫他存著錢,留著給月亮買鑽戒呢。穆天爍讓我好好照顧月亮,從小到大,他就拜托過我這一件事情,就這一件……月亮沒了,沒了,那麼好的女孩,為什麼是她呢?不應該是我嗎?為什麼走的非要是月亮呢?”

我仰起臉來看向梁博:“你說,為什麼呢?”

梁博咬著嘴唇,眼裏似乎有晶瑩細碎的東西落下。

9.茵茵,我能不能抱一抱你

月亮的追悼會那天,我大病了一場,上吐下瀉,無法到場。

我原本也不打算去,白花黃菊,挽聯黑帳,一想到月亮的照片從此定格在那小小的鏡框裏,我就不能自已,連哭都哭不出來,隻覺得五髒六腑像是被抽空一般,思及悲傷事,隻能大口嘔吐。

梁博代我出席,在遺像前放了一束白菊,圓形的花束,看上去,宛若那晚皎潔的圓月。月亮那各自有了自己生活的父母,露了一麵之後便匆匆離開。

接踵而來的,是梁博的告別。

娛樂城被全麵封禁,裏麵查出了大量海洛因和冰毒,縱火是有人蓄意為之,企圖毀滅證據。

梁博的爸爸鋃鐺入獄,執行前用盡自己最後一點人脈,將梁博托付給了自己遠在英國的一個舊友。

那天我去找他,他正低頭打包行李,聽到推門聲之後抬起頭來,四目相對之時,我們給了彼此一個微笑,可也都知道心底正在流淚。

“高考成績出來了,”我坐在床邊說道,“月亮考了全縣第一名。”

“月亮真棒。”他點點頭說道。

“我也考上了,雖然不能去太好的學校,但也還不錯,謝謝你考試前每天放學給我補課。”我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