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時候,村裏村外,遠遠近近的傳來有一聲,沒一聲的雞打鳴。哥往被窩裏縮了縮身子。他奶奶個腿的,誰家雞也不嫌冷,叫的這麼早。迷迷糊糊的去摸床邊台櫃上的手機,按亮屏幕顯示才五點,翻了個身,繼續回籠。
年兒節麼。就圖幾天假期不用早起。 這時候父親已經起床了,能聽見他在院裏來回忙乎的響動,聽腳步聲沉悶而沙嚨,他該是拖拉著大棉鞋。俺們這上點年紀的老輩們,都喜歡穿大棉鞋,尤其是七老八十的老輩們,年兒節的日子裏,街頭巷尾哪都踱步著他們的身影。隨身帶一小馬紮兒,到處溜街。尋逮那麼塊陽光充足,避風的牆根,一蹲就是整個上午。這樣的風水寶地,多在村小營店或合作社附近。視野寬闊,可以觀望半個村街。你若去別的村走親串友,不熟悉路,就去問這樣的老輩們,告訴他,你要找的家戶姓啥名誰。他保準煙袋頭往鞋底磕兩下,熱情的告訴你這樣走,那樣拐的,幾排幾巷,就那了,去吧。棉鞋在我們那,用土話叫大棉捂子。小時候都穿過,特保暖。路走多了腳準出汗,多為自家母親找來鞋樣板兒,手工納做。年輕輩嫌它土態,沒有幾個愛穿,能上腳的那麼幾下,也就晚上在家坐那看電視,或去誰家串門時。新輩媳婦小婦們沒有幾個會做,她們說時代進步了,有做鞋那時間,早掙錢買好幾雙保暖式皮鞋了。踩地劈啪個響,多有派。站在經濟角度來說,她們說的不無道理。但有些傳承性的手藝,還是學到手比較好。
睡的正香,手機鬧鈴突然炸響,我蹭的爬了起來,一看時間,尼瑪!都七點半了。趕緊掀開暖哄哄的被窩,兩分鍾穿戴好衣物,拉開門,衝到院裏,正忙著摞柴火的爸瞧見了,問:這麼慌張幹啥,在家起床不習慣了啊?我愣了幾秒:沒啥事,上班習慣了,鬧鈴忘閉,以為上班又要遲到了來著……
大年二十九這天,上午好一頓忙活、先是去媽墳頭,給她送點吃喝和紙錢。禱告一番,告訴她,明天新年了,保佑生者安康之類的話語,等紙錢燒透,磕頭跪別。我和爸就家去了。俺們這片地域,紅白事上的規矩很多,忌諱的話不易多說,如果不懂說錯了會遭長輩的嗬斥。揍你都有可能。各個村鎮間有的還不一樣,不過也是大同小異。這讓我回憶起,十五歲那年,俺村本姓門裏有個叔。在他兒子結婚前兩天出車禍,死了。那天一個本家大弟,在喪事上因說錯話而挨了揍,大弟說叔要是等上三天,再給車撞死就好了,就能看著大哥完婚了。讓大弟家的叔聽見了,照腚盤兒就是一腳:媽的,你特麼瞎說什麼,他死能挑日子麼。我心裏就想大弟說的沒錯啊,又好像哪裏不對。不知道別扭在哪。給死去的叔上午送了兩遍“湯”,拿掉白布孝帽和腿紮布,回家了。有外地朋友不知道我們這的“送湯”是怎樣的。本姓家族裏有老人去世了,那這門姓的晚輩們就得去披麻戴孝,按親近關係排成喪隊,一個接一個腰係大麻拖,邊走邊哭著,去村南頭土地廟送壺湯。男眷隊伍第一位是手執喪拖的長子。(注:喪拖是用筷子般粗的柴杆捆紮而成小把,如掃把竿長。)女眷頭位是提著湯壺的長子媳婦。最前麵吹吹打打的幾個人,是請來的。他們就靠給喪事主家演奏的哀樂手藝糊家口。吹打的家夥種類可不少,有銅鑼、小嗩呐、大管號等、我最喜歡聽大管號的聲音,這玩意不容易吹,需要一定技巧和肺活量,起奏前,先是將管號頭壓低的快碰到地上,輕嗚嘀兩聲,接著快速揚舉而起,吹上那麼一鼓作氣。那吐嗚吐嗚的聲音,響徹天空,悲鳴好裏地。隻要聽到這種大管號的聲音,周圍的幾個村子就知道,哪村又死人了。後麵披麻戴孝的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隻管哭就行了,真傷心的沒有幾個,都是哭給街坊四鄰看的,人都死了,做這麼一場白事秀。主事家目的是為顯示家族人丁興旺,展示家底和勢力。真的是毫無意義的浪費。七八歲時,我參加過兩回這樣的喪事,其中一次都不知道死的是誰,都是爸騎二八大梁載著我,路上就叮囑好我,你去了要磕頭,然後哭。你得叫他姑老太爺,我說爸:姑老太爺得多老了啊,爸說:九十多了,你沒見過,他是你姑奶家的表姑的大表哥的三姨的……我說爸你別說了,去那我就跪下,讓我多哭會,誰都不要拉,這姑老太爺生前都沒見過,他死了,再不好好哭一哭,做為親戚多不好啊!
其實自己最討厭那些奔喪者,進門就嚎啕大哭。哭一會從棺材前爬起來,盤坐棺材邊上,旁邊絕對得有個人過來圓個場。安慰到:那誰,你別哭了,人都死了,別把自己身子哭壞了。一進門就嚎啕大哭的人下句台詞就該是:你不知道,俺這個親戚(死者),活著的時候為人是多麼了不起的好呦……省略2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