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三題
短篇
作者:李秋善
租碟店老板
我於公元1998年春來湖城謀生活。湖城是一座因石油而生的城市,幾十年來為國家做出了巨大貢獻,因此,湖城又被稱為共和國的大兒子。我起初給一家山東的股份製企業做業務員,銷售石油機械、化工等物資。業務員是要東奔西走的,走哪兒住哪兒。高級酒店住過,招待所住過,小旅店也住過。如果要與客戶在下榻處約見,就得選高級點兒的賓館,撐撐門麵,住長了也受不了。我們業務員的費用是包幹製,按銷售額提費用,超了自負。如果花了錢沒實現銷售,你就得自己補上。說白了,業務員花的就是自己的錢。住小旅店有住小旅店的樂趣,大家在走廊碰上了,會互相打個招呼。長住客混熟了便會站在走廊裏嘮會兒嗑,聊聊自己的業務。長住店的大多是業務員,也有在旅店租幾間房開美容院的。采油十廠招待所就住著兩個品牌的美容院代理。這些美容院的老板都是男的,甘肅天水人。
這一天我正和美容院的老板在走廊嘮嗑,招待所女老板領著一位中年男人走了過來,打開一個房間讓中年男子看。我以為男子是和我一樣的房客,後來聽老板和他討價還價才知道,男子是開影碟店的。那些年影碟盛行,租碟看比買碟合適,便催生了許多出租影碟的店。
中年男子的影碟出租店很快就開張了,還雇了老板的弟弟負責給客戶送碟取碟換碟。油田工人們下班後隻需給影碟店打個電話,招待所老板的弟弟就騎上自行車去樓區送碟。一碟一天一元。老板的弟弟也三十多歲了,家在大興安嶺林區,平時愛喝酒,喝完酒愛作妖(東北方言,鬧事),老婆被他打跑了,隻好來投奔開旅店的姐姐。他很喜歡給客戶取碟送碟這項工作。
和租碟店老板接觸幾次後,我斷定,這個人有來頭。他穿著不張揚,但仔細看鞋子、褲子都是高檔貨,不經意間露出的腰帶更堅定了我的看法,這樣的腰帶隻有在奢侈品店裏才能買得到。這應該是個有故事的人。
一次午飯後,我和租碟店老板在樓下小樹林乘涼,他問起我的工作,我說生意難做,業務的開展得等待機會,油田的采購還是計劃經濟那一套。我提出我的疑問,說,恕我直言,你不像是做租影碟這樣小生意的人,你是一個見過大世麵的人。他聽了先是一愣,接著便哈哈大笑。笑過之後,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問,你幹過警察?我說沒有。他說,就憑這幾句話,你也算老江湖了。你說的沒錯,我過去不是幹這個的,過去我有買賣,有酒店,有一百多員工,有漂亮的老婆和可愛的兒子,可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就剩這幾家租碟店了。除了十廠,我在一廠和三廠還各有一家租碟店,油田工人的錢還是好賺一點。你要是想聽,改天我跟你說說我的故事。我笑了笑,問,哪天說?我提前洗洗耳朵等著。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我剛想睡,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一看,租碟店老板站在門口。我讓開門口,請他進屋。他坐在沙發上,我回到床邊歪在疊成方塊狀的被子上笑著說,要跟我說你的故事嗎?可別給我編故事,我這人會當真的。他說,今天我的租碟店生意不錯,有許多人加入會員,收進不少錢。我高興,想找人說說話。信不信由你,你又不會損失什麼。
從哪兒說起呢?還是從頭說起吧。
我算是改革開放後第一批富起來的人。起初我跑運輸,後來又開飯店,承包工程,到了1995年,我的總資產數目就很可觀了。
我在生意場上處處小心,從來沒崴過腳。真正讓我跌大跟頭的是我的一位朋友。
有一天深夜,我的電話響——我們生意人都一樣,24小時開機的。電話是我一位朋友打來的,他說在肇東呢,在賭場玩欠了錢人家不讓走,讓我帶錢去把他贖出來,我問他欠了多少錢?他說三萬多。我的這位朋友也是生意人,平時經常在一起吃飯、泡溫泉、洗桑拿。我叫醒媳婦,讓他打開保險櫃取出五萬塊錢。
我的家在湖城龍鳳區,開車去肇東隻需一個多點。在肇東七拐八拐找到朋友被扣的賭場。門衛很謹慎,問我幹啥,我說明來意。一個門衛進去了一會兒,回來後說,你跟我來。我跟著他進了賭場。這家賭場在外麵看不起眼,裏麵卻很寬敞,比我的海鮮酒樓大廳還大。我看了看表,快到淩晨三點了,人們都很精神。原來在港台電影裏出現過的各種賭具、玩法這兒都有。我東看看西瞅瞅,門衛在前麵喊,快走快走,看什麼看。沉浸在賭博中的人們根本無暇看我一眼。
我被帶進二樓的一個房間,這個房間的裝修格局像是星級酒店的套房,我的朋友坐在裏間的床上,外間沙發上坐著兩個光頭年輕人。朋友一見我,立馬站了起來,衝兩個光頭說,我說我朋友會來吧?你們還不信,我朋友是大管子(東北方言,大款)。我沒理他,問那倆光頭,他欠多少錢,其中一個光頭說,三萬八。我先給了說話的那個光頭三萬,又從一萬中數出兩千,把八千交給他。倆光頭拿了錢,起身離去,走出幾步,拿錢的光頭轉回頭說,這個套間的房錢在這三萬八裏了,你們可以在這兒住一宿明天再走,如果想玩,可以下樓玩。假如我不住下,也就沒有後來的事了。如果我住下隻是睡覺而不去樓下看熱鬧,也就沒事了。
錯就錯在我經不住那位朋友的慫恿,去樓下看看,這一看就讓我從一個人們眼裏的大管子,變成了一個租碟店的小老板。
下半夜的賭場很熱鬧,賭徒們眼睛紅紅的,有的是輸紅了眼,有的是被二手煙嗆的。我看了幾種玩法,覺得百家樂比較公平。便掏出1000塊錢,換成籌碼坐在桌前玩了起來。我心裏想,輸完這些籌碼就撤。你說怪不怪,我一出手竟然贏了。我瞪大眼睛,謹慎下注,玩了兩個多點,贏多輸少,我的籌碼已經贏到三萬塊錢了。我的心跳都加快了,這也太容易了。我是第一次進賭場,過去和哥們玩過麻將,玩過拖拉機,輸贏都不大。沒想到第一次下賭場就贏錢了。用籌碼兌錢時我還擔心,怕不給兌。不是說賭場興輸不興贏嗎?沒想到兌籌碼的小姑娘二話沒說就把錢給我了。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眼前老是浮現在賭場贏錢時的場麵。終於忍不住我又去了那家賭場。
很快,我在賭場混成了名人,看場子的,發牌的小妞見了我比見了親爹還親。在賭場輸輸贏贏的也沒啥大的出入。賭場老板知道我有買賣,告訴看場子的頭說,楊哥(對了,忘了告訴你了,我姓楊)來了籌碼要多少給多少,記賬就行。這是看你有身價,不怕你。我不記賬,帶多少玩多少。
賭場老板還介紹我認識了來自天津、河北、山東的賭客。他們都和我一樣,有大買賣。有的是做企業的,有的是開連鎖加油站的。他們來玩都是提前約好,坐飛機到哈爾濱機場,賭場老板去車接。接到肇東先吃飯,然後找家洗浴按摩的地方消遣,小姐隨便選,都是賭場老板請客。消磨到晚上十點以後,再進賭場包間。
我在肇東玩過幾次,也應約去威海、天津玩過幾次。在賭場上我認識了許多企業家和政府官員。官員們進賭場基本上都是陪同的商人出錢,也有的官員沒有商人陪同,出手闊綽,那叫一個瀟灑。
最後我栽在沈陽一個賭局上。具體怎麼栽的我現在也說不清了,那天是真瘋了,就想撈回來,想撈就得加大賭注,越撈越深越撈越深。我記得那天肇東賭場老板和我拿錢贖回的那個朋友都在,他們是看客,也曾經勸過我罷手。
我聽老人說過,遠嫖近賭。我在外地賭時都格外小心,不下大注。但有朋友在旁邊站腳,我心裏有了底氣。結果是輸得我傾家蕩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