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物三題(2 / 3)

第二天妻子和我小舅子等人來把我保了出來,答應人家把不動產變現馬上還錢。賭場派人跟著我回家,督促我變賣資產。我和妻子轉讓了除海鮮大酒店以外的所有買賣,總算還完了賭債。

緊接著,妻子提出離婚,孩子和海鮮酒店歸妻子,我淨身出戶。還有什麼說的,自己把家都敗了,走吧。

我拿著妻子甩給我的一萬塊錢,坐公交車來到了湖城中林街,租了一套四十多平的樓房先住下。這裏的房租便宜,一個月隻需400塊錢。後來的一個月裏,我整天在想,我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呢?餓了我就打電話要盒飯,沒煙了就打電話叫小賣店送。那一個月裏,我就沒出過屋。最後我終於想明白了,從我去贖我的朋友時,我就鑽進了一個局裏了。我再走出樓門時,我的頭發都變白了。你看我的頭發烏黑是吧,這是染的,一根黑發也沒有了。我不能這樣就廢了,我知道從小買賣起家並做大的訣竅,我還得站起來。可手裏的錢除了租房子的租金,也剩不了多少了。我看出租影碟挺掙錢,本錢也不大,於是我就在我租住的樓房裏開了第一個租碟店。

我的租碟店實行會員製,隻要交一百五十塊錢成為會員,可以全年看碟,以後每年隻要再交三十塊錢就能全年看碟,比一碟一天一元合適。還上門送碟換碟。自從我開了第二家店,我就有本錢了,會員加入一個就有一百五十塊錢的收入,我用這些錢再去開店,這樣滾動下去還怕沒錢賺嗎?

現在我又談了個女朋友,是個油田職工,不過她家裏人反對,嫌我年齡太大。可這幾天她爸爸又催著我和他女兒結婚,原因是我女朋友懷孕了。這樣一來我還不急了呢。我女朋友在三廠上班,我就跑到距三廠一百多公裏以外的十廠來開店。沒別的意思,清淨兩天再說。

先說到這兒吧,瞎編的,你別當真。

我起身送他,說,我知道你瞎編的,洗洗睡吧。

兩個月後我再去十廠,見租碟店關門了。我問招待所老板:租碟店楊老板呢?老板開口就罵,騙子,騙子,騙了那麼多人的入會費,還有我弟弟的工資和房租沒付,扔下一堆破碟跑了。

我趕緊回屋把門關上,好像自己是楊老板的同謀。

吹 鼓 手

我山東老家魯北一帶管嗩呐叫“哈-哈”(兒話音),吹嗩呐叫吹哈哈,或叫吹鼓手,東北叫喇叭匠。

去年初冬我回山東老家,正趕上一個工友的父親去世。

1986年,我們縣以勞務輸出的形式,給勝利油田輸送了一批農民輪換工。輪換工幹的都是油田最髒最累的活,還受著油田正式職工的欺侮。我們那批輪換工後來幹啥的都有,有的成為了當地有名的企業家,有的做生意發了大財,留在油田的都轉成了正式工,兒女享受職工子弟待遇,等待油田招工,也有在農村種地的。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這批輪換工的孩子們開始到了婚嫁的年齡了,於是有人成立了個工友會,印了通訊錄,誰幹啥,聯係電話一應俱全。誰家的孩子結婚,誰家的女兒出嫁,隻要一個電話,工友們都到場,隨個三百二百的份子,彼此捧個場,熱鬧熱鬧。說白了,就是互相抱團取暖。當然,老人去世比孩子結婚更受重視。我長年飄在東北,有人如果通知我說誰家孩子要結婚了,我會緊跟一句,你把份子錢給我墊上,我回去還你。後來通知我的也少了。

這次回來正趕上工友的父親去世,是無論如何要去的,順便也和過去的工友們聚一聚。

我的這位工友兄弟仨,都在外麵混事兒,父母一直在村裏居住。孩子們來接也不去,說住不慣樓房。老父親去世,哥仨想把喪事辦得熱鬧一點,七十多歲去世,在我家鄉算是喜喪了。辦喪事在我的家鄉算公事,就是大家幫忙張羅,喪主隻管拿錢就行。一有老人倒頭(去世),村裏會立即成立一個相當於治喪委員會的組織,民間叫櫃。櫃又分內櫃和外櫃,內櫃是當家的,掌握著銀錢的收支,外櫃是執行的,負責采買和跑腿。內、外櫃手下各有一班人。

櫃上一看這哥仨有錢,又是喜喪,喪主說不怕花錢,就請來了兩個戲班子,一個唱老戲,一個唱流行歌曲。所謂老戲班子,就是一個小型民樂隊,班主司鼓,有一個吹哈哈的,也就是吹鼓手,一個捧笙的,還有一個打嚓的(民間叫打咣咣)。老戲班子以奏樂為主,也有一個主唱,唱幾句呂劇,像什麼馬大寶喝醉了酒之類的。唱流行歌曲的樂隊是一台電子琴和兩把吉他。唱老戲的班子都到齊了,唯獨吹鼓手沒來。於是老戲班主就打電話,不一會兒,來了一輛出租車,車上下來一位大腹便便官員模樣的人,手裏提個箱子。我以為是哪級領導呢,老戲班主說,好了,吹鼓手來了。

領導模樣的吹鼓手走到人們麵前,先鞠躬道歉,說在路上車子出了點事,打個出租來的,來晚了,對不住了。說著掏出煙給人們散煙。一包煙打個圈就散完了,又從兜裏掏出一包,接著散。喪主提供的煙是利群,他散的是蘇煙。人們就丟掉手裏的利群點上蘇煙。大家夥都笑眯眯地看著吹鼓手坐下,打開箱子,裏麵是一隻擦得鋥亮的嗩呐。吹鼓手鼓著腮幫子試試音,幾個刺耳的音符飛出,他回頭示意班主,那意思是說,可以開始了。於是一曲《慶豐收》奏起了。

我問旁邊的人,這個吹鼓手麵似銀盆氣度不凡,還抽蘇煙,一會兒兩包煙就散沒了,他吹一天能掙兩包煙嗎?旁邊那位還沒說話,另一位戴眼鏡的老人搭話了:人家是來玩票的,人家在銀行有幾百萬呢。我旁邊的人都笑了,我有些茫然,問,你們笑什麼?其中一個小個子農民說,吹鼓手在銀行有幾百萬的債,公安局把他抓起來送到看守所,呆了幾個月又取保候審出來了。銀行也拿他沒辦法。我心說,這還真是個人物,別說借幾百萬,沒點家底借十萬也難啊。

喪事辦完後,工友讓我開車送戲班子的人回家,我說我送老戲班子吧,他們四個人,正好一車。老戲班主把一些行頭樂器放到車後備箱裏。吹鼓手打開副駕駛的車門請班主先上車,他最後一個坐在後排。他身材高大肥胖,讓裏邊的人往裏靠,終於關上了車門。他坐下的一刹那,我感覺車底盤向下沉了一些。我問了問四位的住址,排了一下先送後送的順序,我把吹鼓手放在了最後送。吹鼓手很大度地說,先送他們,我沒事,早點晚點都行。

當我送完第三個人後,吹鼓手下車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他給我點了一根蘇煙,遞給我,我說謝謝,我不會抽。他隨手拈掉了,我說我不抽你可以抽啊。他說算了,不抽煙的人都討厭別人抽煙。我對他油然升起一股好感。我說,你吹嗩呐是玩票吧?哪有吹鼓手抽蘇煙的。他苦笑一聲,說,別笑話我了,我還在取保候審呢。

我放慢車速,說,你要是願意,可以和我說說你的故事。他說,在老百姓眼裏,我就是一敗家子。哎你說話怎麼帶東北口音?你是本地人嗎?我說是本地人,不過我在黑龍江也斷斷續續生活了十幾年了。他噢了一聲,說,怪不得。他接著說,你是走南闖北的人,我從內心敬畏你們這些人,你們走的才叫江湖。我願意跟你說說我的事。

我初中畢業就定親了,你知道咱們這兒的風俗,男孩過了二十就不好提親了,誰家的女孩等著你啊。我的嶽父(應該是準嶽父)是做輪胎生意的,在咱們當地也算是大買賣了。我起初跟著我嶽父幹,送送貨,催催款,有時也陪嶽父的客人吃吃飯。漸漸地,我把輪胎生意的進貨出貨的渠道都摸清了。做生意離不開銀行支持,銀行貸款的路數我也摸清了。我結婚後,就跟嶽父提出要單幹,嶽父沒說啥,還借給我五萬塊錢。我媳婦不同意我單幹,嫌我和嶽父爭嘴,不仗義。我不這樣想,我不幹別人也幹,船多不礙槳。開業那天,我整得很熱鬧,各大供貨商和經銷商都來捧場。嶽父一家人也來了,前前後後幫著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