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圍了過來,聽胡大學說老吳頭的三陪。
老吳頭的三陪
老吳頭媳婦去世後,一個人就覺得很孤單。沒事,就到一個叫“老滋味”的飯館喝酒。坐在角落裏,要一碟鹽炒花生米,一盤綠豆芽炒肉,二兩泡酒,自斟自飲。
“老滋味”不大,卻很有特色。自己做豆腐,自己生豆芽,自己攤煎餅。沒有作坊,就擺在明檔上,你一邊吃飯,一邊看著他們勞作。既是表演,也是廣告,告訴你:“我們飯菜是明碼標價,貨真價實的,您就放心吃吧。”
攤煎餅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山東大姐,人們都叫她煎餅嫂。煎餅嫂黑紅的臉龐,大大的眼睛,高高的個子,幹淨利索,整個輪廓長得就像電視上的那個主持人倪萍,挺受看的。不過,她沒有倪萍的本事,人家會主持,會演戲,她隻會攤煎餅。她的煎餅攤得好,很熟練,像變戲法似的。
青花小磨旁,支著一個三條腿的、直徑有七八十公分的大鐵餅子,這就是攤煎餅的主要工具——煎餅鏊子。煎餅嫂頭上包著青花頭巾,穿著紅花襖,胳膊上套著兩隻青花套袖,腰上紮青花圍裙,站在煎餅鏊子前,用一個像黑板擦樣的東西,浸上豆油,把燒熱的鏊子擦一遍。然後,舀一勺煎餅糊糊放在鏊子上,用煎餅耙子順時針地沿著鏊子攤圈兒。煎餅糊所到之處,迅速凝固一層,沒有凝固的被耙子帶著繼續往前走,整個鏊子攤滿了,一張薄如蠶翼,通體金黃的大煎餅就完成了。這時,煎餅嫂就拿起鍋鏟子,把煎餅鏘起來,啪啪兩下,對折;再轉過來,啪啪兩下,再對折,像疊包袱似的,眨眼之間,一張煎餅就疊成了長方形,齊齊整整地放到籃子裏了。說時遲那時快,從用油擦鏊子到攤好疊好到碼在籃子裏,煎餅嫂攤一張煎餅,也就兩三分鍾。
老吳頭到這來,喝酒是一個方麵,不想對人說的那方麵,就是看煎餅嫂攤煎餅。他覺得煎餅嫂就是一個武藝高強的女俠,揮舞著長劍,一招一式舒展優美,透著靈氣。老吳頭喝酒吃菜,看著煎餅嫂攤煎餅,就像看一場精彩的武術表演。
煎餅嫂也不總攤煎餅,根據顧客的需要,顧客需要的多,她就多攤,顧客需要的少,她就少攤,現攤現賣,好吃。煎餅嫂閑的時候,就幫服務員忙活,拾掇殘湯剩飯,端茶倒水,擦桌子上菜,啥活都幹。
老吳頭每次來這裏,他都招呼煎餅嫂給他燙酒端菜。煎餅嫂不忙時,總會滿足他的要求,一來二去,倆人就熟悉了。有一搭沒一搭地嘮幾句嗑。閑談時,他知道煎餅嫂老家在山東泰山腳下,丈夫是挑山工。前幾年,一次挑石頭上山,爬十八盤時,閃了腰,落下了殘疾,不能幹重活了,就在家伺候幾畝薄地。以前,家裏的地是煎餅嫂伺候,現在,交給丈夫了,她就去旅遊景點賣煎餅,一天收入三十五十的,一家人年吃年用也就夠了。可是,兒子去年上了大學,花錢的地方就多了,就有些捉襟見肘。正趕上東北的飯店老板來找攤煎餅的,包吃包住,工資固定,每月三千。煎餅嫂覺得合適,和丈夫商量後,就隻身來到了東北,已經七八個月了。
那天晚上,老吳頭又來“老滋味”喝酒,煎餅嫂給他上完菜後,沒有馬上離開,好像有話要說。張了幾次嘴,也沒說出來。老吳頭就說,煎餅嫂,你有啥事就吱聲,我能幫忙的決不推脫,一個女人,孤身在外,也不容易,誰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煎餅嫂吞吞吐吐地說,想請老吳頭幫助租一間房子。老吳頭說,你們老板包吃包住,你租房子幹什麼?煎餅嫂臉就紅了,說俺家老公要來看我。老吳頭就明白了,說你家煎餅哥來住多長時間?煎餅嫂說,也就十天八天的。老吳頭說,那還租啥房子,到我家住吧,我家三代戶,就我一個老咕嚕棒子。煎餅嫂說,那真謝謝您了。我跑了不少地方,賓館太貴,最便宜的房間也得一百多。小區裏的人家租房子,最少半年,我們哪能住那麼長時間。老吳頭說,你早和我說,問題早就解決了。煎餅嫂說,我真遇到好人了,不能白住,我們給錢。
能在別人為難的時候幫一把,老吳頭心裏特高興,他說,給錢我就不租了。鄰居家死個貓,多大點事呀!啥時到?煎餅嫂說明兒晚上。老吳頭說,行,一會我回去就收拾一下,把被子褥子拿出去曬一曬,來了你們就過去吧。煎餅嫂感動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一個勁地說謝謝。
煎餅哥是個典型的山東漢子,粗胳膊粗腿,憨憨厚厚的。那天晚上,兩口子就住進了老吳頭家。老吳頭還特意買了酒肉,請煎餅嫂做了幾個菜,三個人推杯換盞,喝到很晚才休息。
老吳頭做了好事,心裏高興,喝了二兩白酒後,還多喝了一瓶啤酒,喝完後又喝茶,肚子就有些裝不下了。睡到半夜,被尿憋醒了,起來去衛生間。這時,他看見煎餅嫂的屋裏還亮著燈,也沒在意。久別勝新婚,快到一年沒見麵了,兩口到一起,肯定有說不完的話。他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就覺得不太對勁。他聽到了煎餅嫂嗚嗚的哭聲,哭聲很壓抑,好像是蒙在被子裏哭,還有煎餅哥的歎氣聲。他想敲門問一下怎麼了。又一想,這深更半夜的敲門不禮貌,就回自己屋了,可心裏還是惦記著這事。
早上,煎餅嫂紅著眼睛上班了,老吳頭就領著煎餅哥到處轉,看油井,看展覽館,看濕地。可是煎餅哥總打不起精神來,有時還不自覺地歎口氣。老吳頭就忍不住問,大兄弟,你們遇到啥困難了,我能幫忙的一定給你們想辦法。你們來這,人生地不熟的,我在這幾十年了,三親六故老鄉朋友一幫,說不上誰就能幫上忙。煎餅哥搖搖頭說,沒啥事,這就夠麻煩你老哥了。老吳頭說,說哪去了,這和諧社會就是人和人之間要互相幫助,有啥困難大家扶一把就過來了。煎餅哥長歎一聲說,我這難事誰也解決不了。
原來,煎餅哥那年挑山出事後,腰傷治好了,性功能卻沒了。有病亂投醫,中醫西醫巫婆氣功他都治過,連電線杆子上貼的專治陽痿不舉的偏方都用過,那東西就是不起來,軟了吧唧,麵條似的,現在,都蹲到毛裏去了。後來,尋思倆人分開一年半載的,再見麵,肯定有激情,一有激情那東西就起來了。所以,煎餅嫂來東北打工,一是給孩子掙學費,也是為了把煎餅哥那東西“憋”起來。誰知,快一年沒見麵了,昨晚一比劃,還不行。老吳頭說,我領你去醫院看看,我這醫療卡裏有錢。煎餅哥長歎一聲說,算了,到哪都治不好,白花錢。就這樣吧,也不耽誤吃也不耽誤喝的。
煎餅哥住了三天,就急著走了,說要到天津去看讀大學的兒子。煎餅嫂請了一天假,把煎餅哥送上火車,就回到老吳頭家,把用過的被褥都拆洗了,又順便把老吳頭的被褥也拆洗了。
洗完被褥,煎餅嫂又開始搞室內衛生,窗玻璃擦得鋥明瓦亮,廚房廁所收拾得幹幹淨淨。老吳頭想幫忙,煎餅嫂說,你待著吧,也沒啥力氣活,我一個人就幹了。老吳頭就坐在那看煎餅嫂幹活。
煎餅嫂穿一件紅格襯衣,襯衣下擺紮到牛仔褲裏,襯衣和褲子都有點瘦,這體型就出來了,該鼓的地方鼓,該細的地方細。以前,在“老滋味”隻注意煎餅嫂攤煎餅,沒注意看人。今天這一看,越看越漂亮,和那個主持人真的不分上下。就這人,在大街上一走,誰知道是攤煎餅的,說是幹啥的都有人信。
煎餅嫂回過身來,見老吳頭癡呆呆的樣子,就問,老哥你看啥呢?老吳頭說,看你呢!我有啥看的?老吳頭說,好看,真的好看。煎餅嫂長歎一聲說,好看有啥用。說著,放下手裏的活,和老吳頭並排坐在床沿上。倆人不知又說了些啥,煎餅嫂就拱到了老吳頭的懷裏。老吳頭嘴裏說別別,手卻緊緊地把煎餅嫂抱住,倆人就滾到了一起……
煎餅嫂和老吳頭住到了一起,每天照常上班,回來照顧老吳頭的起居。人們看到,老吳頭再不邋邋遢遢,被煎餅嫂收拾得利利索索,一下子年輕了十多歲,以前愁眉緊鎖,現在一天嘴都樂得合不上了。煎餅嫂一天上班下班,也樂樂嗬嗬的。老吳頭說,你對我這樣好,我也不能讓你虧著,你的生活費用我都包了,每月再給你一千塊錢,給你兒子攢著。這麼過著,你覺得好,我覺得也不錯。我也不破壞你的家庭,你啥時候想回去就走,我不攔著。現在麼,就是騎毛驢,拄著棍兒,舒服一會兒是一會兒,以後再說以後的。煎餅嫂抱著老吳頭嚶嚶的哭了。
胡大學說,煎餅嫂就算打兩份工,上班攤煎餅,下班伺候老吳頭,倆人在一塊住著,不招誰不惹誰,民不舉,官不究,也挺好的。老王頭要找個這樣的也行。
李大炮說,這還真是個辦法,不過,這老王頭和老吳頭沒法比,他一天病病殃殃的,頂風走路流眼淚,順風撒尿呲腳背,晚上躺著睡不著,白天坐著打瞌睡。找個三陪,幾天不把他折騰死!劉大杠子說,我咋就不願意聽你白話呢?人家那是保姆,不是三陪,少年夫妻老來伴,那事有沒有無所謂,關鍵是有個人,能互相照顧。張鑽井說,一個人時,打不起精神,有人陪著就好了。
大家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人老了,耐不住寂寞,找個伴兒互相照顧著,對國家對社會沒啥危害,也不麻煩孩子,家庭和社會一樣,和諧穩定是最重要的。
李大炮說,咱們老哥幾個意見統一了,接下來就是給老王頭物色保姆了,先不對他說,物色好再說。大家說,行,就這麼定了,一個月之內,搞定!劉大杠子說,這麼多年了,就今天你說了句人話。
老哥幾個說著,嘮著,哈哈地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