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馬燕昭的老伴兒早晨收拾畫室時,見地上扔著很多成團的宣紙,覺得可惜,便一一拾了起來,整平,又剪成小方片,放進廁所裏當了手紙。當時馬燕昭也沒在意,因為平時他揉碎的殘品一般都被老伴拾起來當手紙,所以這一次也沒在意。不想與其同院的兩戶人家卻發現了這一天大的秘密。
馬燕昭被革委會帶走時,馬燕昭的老伴像瘋了一般撲上去:“這事不賴他!這事不賴他!”可惜,沒有人理她,革委會的同誌一把將她甩開,帶著馬燕昭走了……
馬燕昭被革委會的同誌揪著走了老遠,扭臉一看癱坐在門口嚎啕的老伴兒,好像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隻見他像瘋了一樣要掙脫抓他的同誌。革委會的同誌以為他想逃跑,急忙把他架到摩托車處,又強行將其摁到右邊的車兜裏。隨後就聽哧啦一聲,一副手銬已經將他和摩托銬在了一起。馬燕昭看著冰冷的手銬,目光一呆,像驚傻了一般,渾身哆嗦著喊道:“我不該逞能學畫神仙呀,我扭曲了神仙,神仙發怒了……”
由於案件太嚴重,第二天馬燕昭被直接押送到了縣裏,後來又因侮辱罪被判刑,關到了西華勞改廠。當時鎮人都以為馬燕昭敢侮辱偉大的領袖毛主席,這次進去恐怕一生都別想有出頭之日了。不想文革結束不久,馬燕昭就被釋放了。隻可惜那時候他的精神已經完全失常。在我小時候,馬燕昭還健在——一個瘋老頭兒,整天東走西串,邊走邊喃喃自語,也聽不清他說什麼,隻記得他身後總跟著一位和他一樣蒼老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大概是他的老伴兒,他嘴齒不清地嘟囔一陣,那位老太太就會大聲應和著他一句:“這事不賴你,是神仙罰錯了人!”
有時候她還會說:“現在毛主席也成神了……”
陸 青 妹
夏家是鎮北的大戶,開有醬菜廠和酒館,最盛鼎的時候,上碼頭也是他們家的。
夏家主人叫夏寶銀,老婆姓陸,叫陸青妹,是城北陸家橋大戶陸老彙的幺女兒,因其長兄是縣法院院長,二兄在國軍新五軍裏當團長,再加上她是老幺,從小嬌生慣養,很霸道。來到夏家後,夏寶銀因懼其娘家勢力,很怕她。怎奈這陸青妹命好運不好,來到夏家一連生了好幾個女兒,就是沒生出兒子。眼見一片家業無人繼承,在夏寶銀的哀求下,才允許娶二房。而且定下死約,隻準這一個,再不準娶三房。
也該陸青妹出惡氣,那二房來後,卻一直不開懷,夏寶銀為此很著急,眼見自己歲數越來越大,卻後繼無人。萬般無奈,便想出一個下策,在外邊偷偷找了一個女人,講好價錢,“帶”了一個。女人姓黃,叫黃妮兒。丈夫姓雷,叫雷五孩兒。雷家世代都是夏家的佃戶,家窮不說,其父又有病。無奈,隻好讓黃妮兒“出軌”,掙點這無法開口的錢。黃妮兒有幾分姿色,為給公爹治病,隻好做出犧牲。為顏麵,她要求嚴格保密,並讓夏寶銀和二姨太跪在神靈前賭下毒誓。不久,黃妮兒就有了反應。夏寶銀得到消息後,急忙命二房也假裝又嘔又吐。二房叫葉夏氏,一直隨著黃妮兒那方的進展表演到十月分娩。那是一個夜晚,葉夏氏的臥房裏也布置著臨產狀態,地上撒了灰,門楣上拴下紅布條,她又喊又叫,派人去請接生婆。因為那方的接生婆是被夏家買通了的,等黃妮兒一生下,便被偷偷抱了過來,等這方的接生婆來到,見小孩子已生了下來,深信不疑。
隻是這事,沒瞞過陸青妹的眼睛,因為二房葉夏氏身旁的丫環被她買通,為防止葉夏氏因有了兒子長威風,她對葉夏氏說:“為了夏家,我會替你保密,但你不可因此有所造次!”葉夏氏看沒瞞過大太太,心中自然很虛,望了望陸青妹說:“夫人,你放心,我永遠都隻是個二姨太!”
到了1948年,陸青妹的幾個女兒業已出嫁,她也成了老太太,不久,土改運動風起雲湧地來到了小鎮上。夏寶銀因勾結土匪被槍斃,夏家的土地、醬菜廠、房產全被沒收,分給了貧農團。佃戶雷五孩當上了貧農團團長,葉夏氏挨了幾場批鬥之後,架不住,又因她是地主的小老婆,上頭命其改嫁,無奈,她隻好又嫁了一家。
令人奇怪的是,她沒帶走她的兒子。她的兒子叫夏夏,那一年剛五歲。鎮上人都說這地主婆果然心狠,再嫁連自己的兒子也不要了。陸青妹心想夏夏的娘走了,不如讓他找他的親娘,於是就領著夏夏去找黃妮兒。不想黃妮兒和雷五孩大罵她汙辱貧農團,說她血口噴人。第二天就召開批鬥會,將陸青妹鬥得死去活來。雷五孩逼她交出浮財,將其吊在梁頭上,並用香火燒其乳房。陸青妹本想一死,後來就想複仇,堅強地活了下來。
陸青妹與夏夏相依為命,為了報仇,在夏夏初懂人事時,陸青妹便將他的真實身份和在其生母那裏所遭的冷遇都一一告訴了夏夏,也就是說,從點點滴滴處培養夏夏仇恨的種子。而黃妮兒呢,不但不認兒子,為了洗清替人生子的嫌疑,見到夏夏就高聲大罵“地主羔子”,這讓陸青妹更是看到了複仇成功的希望。
當初雷五孩為父親治病,才讓黃妮兒悄悄越軌的,不想一解放,雷五孩翻身做了主人,思想卻沒能解放,尤其是陸青妹帶著夏夏公然來認生母一事,更是讓他惱羞成怒。連連批鬥了陸青妹幾場之後,還是難解其辱。夏寶銀已死,如果光批鬥陸青妹,不僅有公報私仇的意思,還會讓人家覺得自己是在有意欲蓋彌彰。思來想去,便覺得要想消除鎮人的猜疑,必須得讓黃妮兒親自出麵,不然就消除不了盤踞於潁河鎮上空的種種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