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代關中曲家的雄峻之氣與複古格調(1 / 3)

明代關中曲家的雄峻之氣與複古格調

藝術研究

作者:汪超

【摘要】嘉靖文壇逐漸彌漫複古格調,戲曲領域則呈現出承前啟後的特性,康海、王九思等關中文士,伴隨南北取士的時代背景,身兼複古流派的前七子成員和曲家的雙重身份,立足文統體係展開曲論探究,折射出北方文人的典型戲曲觀念,既浸染關中地區的雄峻之氣,又流露出其時盛行的複古痕跡,無論文壇和曲壇皆有別樣風格,是解讀嘉隆曲壇不可或缺的關鍵內容。

【關鍵詞】明代;關中曲家;康海;王九思

嘉靖時期的文壇逐漸彌漫複古格調,對於古學的複興與呼喚,成為諸多文士尤其是前七子的重要聲音,同時渴求當下真詩的創作,倡言“真詩在民間”的論調,體現出此時文統體係複古觀念的特質。在此文壇複古思潮的籠罩下,戲曲領域則呈現出承前啟後的特性,身居關中地區的康海、王九思,作為複古流派前七子的主要成員,同時又積極參與戲曲領域的活動,介乎文統背景展開曲論探究,折射出北方文人的典型戲曲觀念。

一、南北之別:康海等關中曲家介入曲壇的時代背景

康海、王九思等關中士子涉足曲壇領域,時值科舉功名天下之際,介入戲曲或多或少帶有業餘的意味,文人士大夫的身份決定其戲曲觀念的闡發,難免受到詩文正統思維的波及影響,康海、王九思等人努力詩文複古思潮的倡舉,同時也折射出戲曲觀念的演繹。審視康海、王九思的戲曲觀念,不得不先正視梳理他們的複古思想,並回歸至他們介入文壇的背景探尋,其中南北科考導致南北士子觀念的差異,是為其間考察審視的重要關節:其一,康海等北方士子複古觀念的闡發,將目光溯源至引以為豪的漢唐時代,凝聚成較為濃鬱的地域情結;其二,康海等北方士子所稟賦的關中習氣,試圖以剛勁質樸之氣改變當時文壇的柔弱文風,扭轉彌補台閣體,以及李東陽為首的茶陵派的不足之處。此外,康海針對南北曲差異的詳細論述,身居其間所感受的獨特時代背景,也是促成理論闡述的關鍵因素。

明初朱元璋建立漢族政權,為文人提供更多實現價值的機會。此時的文人群體一方麵努力運籌於政治權利之間;另一方麵,又活躍於文壇領域。其間,雙重身份的交叉互動,影響文學思想的闡發,換言之,他們文學思想觀念的表態,或多或少地受到政治因素的幹擾,如較為突出的南北之爭問題,滲透當時的詩文理論批評,也波及文人戲曲觀念的演繹。

文人群體無論是躋身國家的權力機關,還是步入文壇的中心領域,科考都是較為關鍵的環節,隻有通過科舉考試才能進入朝廷,進入翰林院,甚至內閣而為朝廷重臣,身份的變化直接導致影響力的大小,文學思想的闡發才能得到認同,並且受到文學才俊的追隨效仿,終而成就當時一定影響力的文人群體,如明初的“台閣體”領袖人物的楊士奇等,都是先後官至大學士,特殊的身份直接導致當時朝廷文人官僚的追捧,形成明代前期雍容華貴的突出風氣。考察明代前中期的科舉考試及其所帶來文壇風氣的多樣現象,是探索考察此時曲壇現象的關鍵視角。

討論明代的科舉考試,就無法回避最為著名的“南北榜”事件,又稱“春夏榜案”。針對這次科舉考案,朱元璋采取較為極端的處理方式,犧牲南方士子的集體利益,主要從政治平衡的角度出發,籠絡北方士子的支持和擁護,以便更快消滅前元的殘餘勢力,實現南北經濟文化的均衡,從而穩固朝廷的統治。南北取士科舉的地域名額分配,不僅隻是文化層麵的問題,而且涉及政治統治的需要,同時也為後來南北士人的爭議埋下伏筆:“明代科舉分卷製度的實行,客觀上起到了穩定政局的作用,體現了協調、優待和兼顧邊疆與經濟文化落後地區的政策性支持,有利於調動和激發落後地區讀書向學風氣的形成,促進區域經濟和文化的全麵提升,維護中華民族的團結統一,形成全國一盤棋的協調發展”。

南北榜科舉對於明代政治文化的推動,促進明代士子群體呈現出地域性特征,同時轉變為政治性群體,再變而為文學性群體。科舉考試即已成形的南北地域因素,導致朝廷政權的具體運作,在所難免出現南北分歧,也即究竟任命何方文人進入館閣的現象。如明英宗天順四年(1460年)的會試:“帝愛時風度,選庶吉士,命賢盡用北人,南人必若時者方可”。明英宗朱祁鎮交代李賢盡量挑選北方文人,南方文人如果能有像彭時那樣風度的方可錄用,結果當年所取15名庶吉士當中,北人共有9個名額,占據上風並得以機會進入館閣,從而把握政治文化的權柄,如李賢的河南老鄉劉健也在其列,他在弘治年間官至內閣首輔,其時前七子的凸顯就與他密切關聯。而以李東陽為首的茶陵派,也都是依據核心人物的地域牽連,逐漸形成獨樹一幟的文學性群體,由此可見,南北科考所推動的連環效應及政治對文化領域的影響。

總之,明初確立分南北取士的政策,直接關係明代南北文人地位的變化,不僅體現於政治權利的爭奪,而且波及文學思想的論辯,審視明代文人文學思想的闡發,南北科考凝聚成的地緣情結,推動文人群體的逐漸形成,並由地域性群體轉變為政治性群體,再變而為文學性群體,康海、王九思文學觀念的闡發,就附著濃鬱的北方士子的關中色彩,對於秦漢文學繁榮的推崇,對於勁健質樸風氣的植入,都是非常重要的關鍵因素。

二、“西北雄峻之氣”:康海等曲家振弊文壇的內在情結

以上論述明代科考的地域色彩,或明或暗地推動影響明代文壇的分布格局,胡應麟枟詩藪》也有較為客觀的論述:

國初聞人,率由越產,如宋子濂、王子充、劉伯溫、方希古、蘇平仲、張孟兼、唐處敬輩,諸方無抗衡者。而詩人則出吳中,高、楊、張、徐、貝瓊、袁凱亦皆雄視海內。至弘、正間,中原、關右始盛;嘉、隆後,複自北而南矣。

胡應麟細數明代文人地域歸屬的演變,大致呈現出南—北—南的轉變情況。弘治之後,由於南北科榜的推動,北方文人逐漸進入政治文化的中心,同時成為引領文化大旗的重要力量,並推動複古格調的倡舉興盛,隻是分歧於究竟複何時之古,其間不論是複秦漢文化、唐宋文化、南朝文化等,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倡舉者地域身份因素的影響。究弘治、正德年間的前七子中,李夢陽為甘肅慶城縣人,康海為陝西武功縣人,王九思為陝西鄠縣人,他們三人都屬關中地區,可謂漢唐興盛之地。

其餘何景明為河南信陽人,王廷相為山西潞州人,邊貢為山東曆城人,他們複古論調中恢複漢唐盛世,多少包含有弘揚地域文化的意味。弘治十五年(1502年)康海、何景明、王廷相三人得中進士,尤其是康海的策論為孝宗皇帝賞識,張治道《翰林院修撰對山康先生行狀》:

是時孝宗皇帝拔奇掄才,右文興治。厭一時為文之陋,思得真才雅士。見先生策,謂輔臣曰:“我明百五十年無此文體,是可以變今追古矣。”遂列置第一,而天下傳誦則效,文體為之一變,朝野景慕若麟鳳龜龍,間世而一睹焉。

孝宗皇帝等給予康海最高的稱賞,也促成他們強烈的自豪感,並轉為內心的使命感,而源出他們成長的地域文化血緣,逐漸內化為文化政策的血液,重舉漢族文化的中興旗幟,恢複漢唐時期的恢宏氣象,便成為自上而下認可的方向,也是轉化為複古格調的動力所在,何良俊《四友齋叢說》曰:

蓋我朝相沿宋元之習,國初之文,不無失於卑淺,故康李二公出,極力欲振之,二公天才既高,加發以西北雄峻之氣,當時文體為之一變。

何良俊將康海、李夢陽二人相提並論,指出二人改變文氣的重要作用,康海作為關中地區的青年才俊,順利通過科舉考試,並且得到皇帝權臣的賞識,以其浩然蓬勃之氣進入較為凝重雍容的館閣,與李夢陽等人一拍即合,試圖改變其所認為的靡弱之氣,康海為王九思所作《渼陂先生集序》雲:

明文章之盛,莫極於弘治時,所以反古俗而變流靡者,惟時有六人焉,北郡李獻吉、信陽何景明、戶杜王敬夫、儀封王子衡、吳興徐昌榖、濟南邊廷實,金輝玉映,光照宇內,而予亦幸竊附於諸公之間。

康海認為,明初直至弘治時期的文章方至興盛,並不滿之前文章的“古俗”與“流靡”者,故而直取自身稟賦與高揚蹈舉的“關中習氣”。《隋書·文學傳序》:“江左宮商發越,貴於清綺;河朔詞義貞剛,重乎氣質。”康海等明代文人亦雲:“予覽傳記之所載,關中風聲氣習,淳厚閎偉,剛毅強奮,有古之道焉。”李開先在《涇野先生傳》中評價呂柟:“鍾以關中風氣,渾厚雄偉,剛毅奮強,而直氣將塞乎天地,富貴焉得以淫之,貧賤威武焉得而移且屈之乎!”北方文士都有對關中風氣的清晰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