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門是中原同漠北的分界。玉門以南,是中原富庶之地;玉門以北,是陌上的蒼涼落日、飛沙走石。
馬嘶風蕭,林未顏跳下馬背,一翻身躺在土丘之後,隨手扯了一枝枯草叼在嘴裏,悶悶道:“我看他們早就知道這附近連個北燕人的鬼影子都沒有,才叫我們出來巡察!”他抬腳踢了身旁的人一下,語氣憤懣:“裴兄,你說我以前在南都做了什麼惡名遠揚的事情,教傅徽那些部下整日介世子長世子短地諷刺?”
裴洛看著西麵一輪血紅的落日,淡淡道:“說到底,我們從來沒有上過戰場,在別人眼中不過是一介紈絝子弟。這些話聽習慣就沒事了。”
林未顏抬手捂住臉,長歎一聲,忽然又坐起身,複又神采奕奕:“若是被他們說幾句就回去了,我也會瞧不起我自己。罷了,看他們也沒讀過什麼書,我不計較。”
裴洛嗤的一笑,翻身跳上一旁的坐騎,呼哨一聲。隻見在周圍巡察的十多人都縱馬靠近過來,為首的是薛延,迎風大聲道:“裴兄,這附近除了我們的,連馬蹄印都沒一個。”裴洛勒著馬,微一點頭:“時候也差不多,我們這就回玉門。”
一行人騎著馬緩緩而行,隻見血紅的落日漸漸隱沒在一望無際的大漠之下,惟剩天邊紅彤彤的一片霞光。三月在江南,已經是春暖花開,煙花遍地的時節。可北地的三月,依舊寒風凜冽,帶著沙礫迎麵撲來,吹得臉上生疼。
裴洛聽著寒風呼嘯之聲,想起那日離開南都之日,爹爹站在正月冷風中筆直的身姿。聖上一道聖旨,裴家兒郎遠行北關。裴相爺淡淡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家裏還有你們三弟,那些身後的瑣事都不必掛心。”他明白爹爹的意思,他日馳騁沙場,生死不由己。他不知道其他父母會對自家出征的孩兒說些什麼,隻是留心到老父說話的時候,筆挺身姿後麵,衣袖微微一顫。
裴洛正想著,忽聞頭頂之上傳來一聲兀鷹尖利的鳴叫。兀鷹是北地特有,隻將窩做在懸崖之上,耳目銳利,尖爪如勾。他勒住馬,利落下馬,低伏在地上。
眾人見他如此,也勒馬停步。
裴洛拉過馬韁,在馬鐙上一踩,也不待坐穩,遙指西南麵:“那邊地勢高,看得遠些。”
那巡邏的十來人大多是原來監察司的同僚,都依言掉轉馬頭,往西南的土坡疾馳而去。待登到高處,眾人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隻見廣漠無際的黃沙之上,正有一片黑點急速靠近,看方向是朝著玉門而去的。
裴洛心念如電,轉頭道:“許兄,劉兄,你們先回玉門,將軍情報告給傅帥。”
許煉是傅徽麾下的親兵,也知道情況緊急,便點了點頭。反倒是十夫長劉武雙眉豎起,大聲說:“裴大人,你這是看不起我們了?”
裴洛下了馬,淡淡道:“大家都下馬來,我們將腳程最快的馬讓給劉兄和許兄。”
劉武見對方不理會自己,氣頭上來,伸手去抓裴洛的衣領:“我劉武沒啥本事,但好歹還知道刀劍不生眼,這裏不是讓你們這些貴族公子來玩的!”他還沒碰到裴洛,早被薛延一把擋開。薛延濃眉緊皺:“北燕人的馬快,騎術精湛,若我們都往回跑,一個都跑不掉!”許煉也出言勸說:“劉武,裴大人既然讓我們先去報信,就立刻去,若是誤了時候,那可怎麼辦?”
裴洛在自己的坐騎烏騅背上一拍,將馬韁交到許煉手上:“我這匹馬雖不是什麼日行千裏的良駒,腳程卻不弱。”
林未顏雖然心裏犯嘀咕,還是將自己的馬讓給劉武。
看著許劉二人騎著馬走了,裴洛一敲薛延的肩,向著剩下十數人道:“那麼我們也要過去了。大家先繞過玉門東首的沙地,再往回西門折轉回玉門關。我們意在拖延,而不是和他們交戰,大家可明白?”
一行人縱馬回轉,在先前的土丘之下埋伏好。裴洛長眉微皺,低聲道:“等下看我號令,大家立刻上馬往東麵走,不要亂了。”林未顏聽出他語氣嚴峻,玩笑道:“宣離兄,看你緊張成這副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怕得厲害。”
裴洛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
這時候,紛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隻見這一隊北燕將士大概有百十來個,身著輕甲,倏忽之間已經離他們埋伏的土丘隻有數十步之遙。林未顏忍不住道:“這不是北燕的輕甲騎?”北燕的輕甲騎兵一向是精挑細選出來,速度之快,拚殺之驍勇,名震天下。
裴洛亦是神色凝重,彎弓搭箭,瞄準領頭的那一個,三箭連發:“大家快上馬!”那領頭的胸口中了一箭,居然還能冷靜地避開隨後而來的兩箭,舉起長槍向前一指:“快追,一個都不能放過!”
南楚眾人縱馬疾行,隻聽身後馬蹄之聲越來越近,突然嗖嗖幾聲,有鐵箭從頂上掠過。裴洛往後看了一眼,隻見北燕騎兵又追得近了些,隻怕還趕不到之前約定的地方就被追上了,正計較之間,一支長槍突然從臉旁擦過,虎虎生風,驚得坐騎一下子四蹄前立,長聲嘶鳴。
隻見那領頭的手中已空,低身從鞍邊拔出馬刀,雙腿一夾,戰馬猶如通曉人性,騰空躍起!